第三章 书生论政 (1)(4 / 11)
这么一说,就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栓子,你给送到会馆去!”易君恕说。
“不必了,”谭嗣同说,“回头我叫家人来端两碗就是了,省得耽误他的生意。”
“也好,”易君恕说,把手里的中药递给栓子,“你回头把这个带家去!”
易君恕和谭嗣同顺着北半截胡同往南走,进了浏阳会馆。
这会馆坐西朝东,有前后两进院子,还带一个跨院,房屋三十多间。前院五间正房,其中的北套间就是谭嗣同现在的住所。
随谭嗣同赴任的两名家人胡理臣和罗升迎了出来,接过谭嗣同手里的药,向易君恕见了礼。
易君恕举步正要进门,迎面先看见门媚上高悬一块匾额,上书四个苍劲的大字:“莽苍苍斋”,顿感一股宏阔苍茫之气,不觉赞叹:“这斋名起得好!”
谭嗣同说:“聊以寄情罢了!”
易君恕又看那门两旁的机联:“家无儋石,气雄万夫。”更觉肃然,说:“这联语也好!复生兄离京二十年,归来已是一条英雄好汉!”
谭嗣同说:“英雄好汉,不敢自诩,不过,这二十年间,我游历直隶、甘肃、新疆、山东、山西、江苏、安徽、浙江,亲见民间疾苦、世上疮痍,更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科举仕途于国家、民族毫无意义,中国要自立,要富强,只有走变法之路,大丈夫生逢此时,要担当起天降之大任!”
“说得好!”易君恕深表赞同,这几句话字字打动了他的心,“君恕正愁报国无门,愿以兄长为师!”
“你不要学我,我这个人锋芒太露,说不定会惹麻烦。康先生就不赞成我把这样的对子贴出来,劝我另写一副,文字要含蓄一些。”
“嗯?写什么呢?”
“我已经想好了:‘视尔梦梦,天胡此醉;于时处处,人亦有言。’如何?”
“好,果然含蓄得多了,把万夫不当之勇,化为俯瞰人世之思,有圣哲之风!”
两人高谈阔论,忘乎所以,老家人胡理臣说:“三少爷,请易少爷到里边儿坐下说话吧!”
“噢,”谭嗣同这才意识到客人还站在门外,笑笑说,“君恕,请!”
易君恕随着谭嗣同走进莽苍苍斋,穿过客厅,到了书房。谭嗣同说:“你我兄弟,不拘礼节,随便坐吧!”
易君恕不待落座,见这里满架图书,倍觉亲切,便走上前去,信手翻检。
老家人胡理臣捧上茶来。谭嗣同吩咐道:“你到胡同北口的摊子上去端两碗凉粉儿来!”
“是!”胡理臣应声去了。
此时,易君恕已经被满架图书深深地吸引,站在那里,一一浏览:康有为所著《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日本变政考》、《俄大彼得变政考》,梁启超所编《西政丛书》、《西学书目表》,英国人傅兰雅所译《各国交涉公法论》、《佐治刍言》……一时目不暇给,不由得赞叹道:“您这里真是新学的汪洋大海!”
谭嗣同说:“这些书,你喜欢哪些,尽管拿去看!”
胡理臣回来了,把两碗凉粉儿放在书案上。
谭嗣同说:“君恕,请!”
易君恕手里捧着书,笑笑说:“这东西,在北京并不算新鲜,复生兄请吧!”
谭嗣同早已馋涎欲滴,便不再客气,左手端起碗来,右手拈起羹匙,“呼噜噜”吞下一口,便觉如醍醐灌顶:“啊,又吃到北京的凉粉儿了!”
易君恕却只顾如饥似渴地翻检图书。猛然间看见其中一本,封面印着《甲午战纪》,便立即取过来,打开了,急急地翻阅。此书自甲午战前起,至乙未议和止,把整个战争过程中的中外电报、皇帝诏令、大臣奏折、中日双方军事装备、作战方略、议和历程,尽行收录,洋洋大观。尤其是其中一节,列有北洋水师阵亡将士名单,“易元杰”三字赫然在列,更使易君恕激动不已!那场浩劫早已震动中外,虽然著文评说者不乏其人,但都是择其大端,述其概略,易君恕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详尽的记录,第一次看到白纸黑字的行世书刊中提到父亲的名字!父亲既不是提督、管带,也不是枪手、炮手,他只是一介书生,怀着报国之志,卷入了那场战争,最终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对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殉国者,也有人记得他,在煌煌巨著之中列上他的名字,传布天下,流传后世,那么,父亲的死也就值得了!
匆匆浏览,易君恕自然不可能通读全书,但心中已经对这位作者升起了敬意。他连忙翻过书来,重新审视封面,才注意到刚才未曾在意的一行小字:“林若翰著”。
“复生兄,”他迫不及待地问谭嗣同,“我孤陋寡闻,不知这位林若翰林先生是……”
“噢,”谭嗣同已经把两碗凉粉一口气吃光,把空碗递给胡理臣,朝易君恕手中的那本书看了一眼,说,“你不认识他,并不足怪,林若翰是个英国传教士……”
“英国人?而且还是个传教士?”易君恕很觉意外。
“是啊,”谭嗣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