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力回天 (1)(4 / 11)
撸下马蹄袖,一哈腰,单膝下跪:“老佛爷,皇上来了!”
啊?!跪在地上的这一群革职的老臣顿时黄了脸!
“瞧你们,听说皇上来了,都吓得跟避猫鼠似的!”皇太后依然是那么平和而安详,“放心吧,皇上还没说要剪辫子、改国号呢,这天塌不了,跪安吧!”
“嗻!”这群老臣磕了头,忙不迭地退去了,害怕被皇上撞见,那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光绪皇帝站在乐寿堂前的那块名叫“青芝岫”的巨石前,等待着皇太后召见。那巨石本是明朝米万钟的心爱之物,从房山开采而得,雇用大批人夫、器械,从房山运至良乡,已经把资财耗尽,因此落下个“败家石”的俗称。皇帝倒背着手,抬头凝视着“败家石”,耳畔传来嘁嘁嚓嚓的说话声,虽然没有看见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
“皇上,”李连英笑眯眯地出来了,“老佛爷正等着您呢!”
光绪皇帝整整衣冠,俯首低眉走了进去;一步步接近了皇太后的御座,心跳得更厉害了。
“儿臣恭请皇额娘圣安,皇额娘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跪在御座前,机械地背诵着每次来到颐和园必说的话,声音微微地颤抖。
皇太后没有回答,“母子”两人相对无言,乐寿堂鸦雀无声。
光绪皇帝定了定神,把要请示的事情说了一遍,强制着慌慌的心跳,等待皇太后定夺。她说“成”,此事就可行;她要是说“不成”,一切准备就算白费了。
“设制度局、开懋勤殿,这个主意好啊,”皇太后说话了,神态还是那么安详,语气还是那么平和,“把康有为、谭嗣同那些人都弄进来,天大的事儿,捏咕捏咕就定了,也省得你老是颠儿颠儿地往我这儿跑!”
“皇额娘,”光绪皇帝一听这话音儿,心里就凉了,赶紧说,“儿臣没有这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皇太后说,“你四岁进宫,是我把你拉扯大的,知于莫若母,你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儿里。小时候,你胆儿小,下雨天儿一听到打雷就害怕,吓得扑到娘的怀里,我就紧紧地抱着你,说:儿啊,别怕,娘在这儿呢……”老太后说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恍若昨日,两眼不觉湿润了。
“皇额娘,”光绪皇帝低着头说,“儿臣永远记着您的恩典!”
“是啊,你是个孝顺儿子!如今长大了,胆儿也大了,用不着娘再护着你了,祖宗的家法也敢破,我的那些老臣也敢撤,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皇太后的声音高了起来,“天地良心!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皇额娘!”光绪皇帝如雷殛顶,惶然抬起头来,“儿臣不敢……”
“你不敢?你什么不敢?”皇太后伸手指着他,那长长的玉护指好似利刃迎面刺过来,“我听说,你还要请洋人进宫当顾问?那好哇,有洋人‘顾’着你,我就什么都别‘问’了!”
“儿臣没有这个意思,那都是外界的谣传。”光绪皇帝赶紧说,“皇额娘圣明,儿臣一切请皇额娘作主……”
“哼!”皇太后连看也不再看他,转过脸去,伸出那尖尖五指。在旁侍奉的宫女连忙搀着她,皇太后缓缓地站起身,轻移花盆鞋,下了御座,回寝宫去了。
光绪皇帝愣愣地跪在那里,茫然望着皇太后的背影消失在帷幔深处,一颗心凉到了底,不知如何是好……
他怏怏地退出乐寿堂,来到玉澜堂,这是他每次请安之后的驻跸之处。颓然坐在专为皇帝而设的御座上,他觉得这庄严的摆设也实在是“摆设”了!变法之初,皇太后曾经传话给他:“让皇上放手去做,我不管他的事。”那句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算是一个许诺,而今天,连那句空话也被皇太后收回了,不算数了。现在维新变法尚不满百日,擢用军机四章京还不到十天,而皇太后早已宣布的九月天津阅兵之期却已经逼近了!一股不祥之兆从光绪皇帝的心头掠过,他意识到也许将有剧变发生……
心重如铅的皇帝提起笔来,给军机四章京之一的杨锐写下一封密诏:
近来朕仰窥皇太后圣意,不愿将法尽变,并不欲将此辈老谬昏庸大臣罢黜,而登用英勇通达之人,令其议政,以为恐失人心。虽经朕屡降旨整饬,而并且有随时几谏之事,但圣意坚定,终恐无济于事。即如十九日之朱谕,皇太后已以为过重,故不得不徐图之,此近来实在为难之情形也。朕亦岂不知中国积弱不振,至于陆危,皆由此辈所误,但必欲朕一旦痛切降旨,将旧法尽变,而尽黜此辈昏庸之人,则朕之权力,实有未足。果使如此,则朕位且不能保,何况其他?今朕问汝,可有何良策,俾旧法可以渐变,将老谬昏庸之大臣尽行罢黜,而登用英勇通达之人,令其议政。使中国转危为安,化弱为强,而又不致有拂圣意。尔其与林旭、谭嗣同、刘光第及诸同志等妥速筹商,密缮封奏,由军机大臣代递,候朕熟思审处,再行办理。朕实不胜十分紧急翘盼之至!特谕。
密诏由他的亲信太监悄悄地送出去了,光绪皇帝“紧急翘盼”地等待着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