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潮涨潮落 (2)(3 / 8)
表达了他对客人的热情,但是,邓伯雄听了,却陡然变色,心想:什么救命恩人?鬼佬就是鬼佬,说出话来味道就不对!
“不敢当!”邓伯雄冷冷地说,“林先生是英国人,而邓某是中国人,哪里做得了‘一家人’?”
“哎,邓先生,”林若翰说,暗想自己即将荣任太平绅士,屈尊接待这个乡下人,而他竟不识抬举,心中已经不快,但顾及自己的身分,仍作作不察,侃侃而谈,“中国有句古话:‘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们都是兄弟,无分尊卑嘛!”
“‘四海之内皆兄弟’?”邓伯雄微微一个冷笑,“果真如此,善莫大焉!可惜啊,以邓某所见,当今世界只有弱肉强食,列强各国何曾把中国当成兄弟?贵国对中国打了两次鸦片战争,割占了香港、九龙,犹未满足,而今又强行‘拓界’,这恐怕算不得兄弟情谊吧?”
谈话刚刚开始就话不投机,使坐在一旁的易君恕感到不安。他客居翰园已近两月,远离自己的同胞,今天见到邓伯雄,听到他痛快淋漓的议论,心中十分畅快;但现在毕竟是住在林若翰家里,而且眼前有翰翁在座,如果宾主之间引起争论,伤了情面,却怎么好?倚阑眼见得自己的一番好意成了泡影,这两个人一见面便谈不拢,又不便劝说,一颗心不禁悬了起来……
林若翰的笑容也收敛了。长期以来,他和中国人接触中常常遇到这种情形,当彼此谈论中国文化时似乎很容易沟通,一旦涉及中、英关系则往往尴尬,他和易君恕的初次见面就是一例,如果没有后来的扶危济难,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发展到今天的友谊;而面前的这位不速之客邓伯雄却比易君恕还要倔强,刚刚交谈就已经剑拔弩张!
“邓先生,中、英关系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大题目,原非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林若翰说,他不想和这个乡下人再多费唇舌,就把话题往回收,“香港拓界的《专条》已经由两国政府签字、换约,港府接管在即,你我之间就无须议论它了……”
“这是先生首先提起,邓某自然要作回答!”邓伯雄却说,“我愿奉告先生,李鸿章把新安县大片土地租给英国,但那里的土地不姓李,他一手遮不了天!新安县的百姓并不以划归香港为荣,更不愿意做英国人!”说着,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林先生,邓某告辞了!”
邓伯雄此言一出,易君恕和倚阑吃了一惊,倏然站起身来!
“伯雄,且慢!”易君恕急忙叫道,但想到自己在这里并非主人,却又不好出面挽留,“你……”
“邓先生,”倚阑明知易先生为难,上前拦住邓伯雄说,“你和易先生好久不见,何必走得这么急呢?请再坐一坐……”
“谢谢林小姐的好意,”邓伯雄说,“我还要赶几十里的山路,早些动身,心里才踏实!”说罢,大踏步迈出客厅。
易君恕和倚阑一直把邓伯雄送到大门外的轿子前。
“伯雄,你远道而来,就这样不欢而散,我……”易君恕握着邓伯雄的手,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我深感惭愧啊!”
“君恕兄,”邓伯雄说,“我看得出来,你住在这里,心情也并不舒畅!我还是想接你到舍下去住。锦用虽没有高楼大厦,毕竟是自己的家,你跟我走吧?”
易君恕听得怦然心动,说:“我也久有此意……”
“先生,你要走?”倚阑不安地说,“这怎么能行呢?”
“是啊……”易君恕沉吟道,“没有料到伯雄和翰翁之间会发生不快,在这种情形之下,我若再随之而去,对翰翁也不好交代,他毕竟有恩于我……”
“唉!”邓伯雄一声叹息,看他左右为难,便说,“既然如此,小弟也不便勉强,兄长暂且在此委屈一些时日,何时感到不便,只须给小弟打个招呼,锦田吉庆围就是你的家!”
易君恕把他送上轿子,意犹未尽,依依而别。龙仔挑着空担跟在轿子旁边,沿着松林径下山去了。
“咳,少爷,”龙仔一边走着,一边嘟嘟哝哝地诉着委屈,“我们大老远地来看你的朋友,水也没喝一口,倒受了一肚子气!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看易先生已经对你变了心,投靠了鬼佬了!”
“你胡说什么?”邓伯雄梗着脖子,朝旁边的龙仔瞪了一眼,“他有他的难处,我不能疑心自己的兄弟!”
山道崎岖,轿影远去。
翰园的大门前,易君恕和倚阑目送着邓伯雄消失在丛林掩映之中,两个人都默默不语。
林若翰步出客厅,踏着草坪徐徐踱步,回味着刚才那不愉快的一幕。他心里一动,看了一眼还捧在手里的那份骆克撰写的报告书,这位未来的太平绅士已经预感到,港府接收新租借地也许不会那么顺利……
次日便是冬至。如果不是邓伯雄的提醒,寄身于欧人居住区的易君恕手边又没有“皇历”,几乎忘了这个节日。冬至在京师也是一个大节,每年的这一天,皇帝都照例要到天坛圈直台祭祀苍天,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官进表朝贺,为国之大典,有诗纪胜:“冬至郊天礼数隆,鸾旗象辇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