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谁家天下 (1)(11 / 11)
后那座苫着草顶的古老的房子,就是驰名世界的大文豪莎士比亚的故居,那是英格兰的骄傲,也是父亲的骄傲,他以自己有这么一位伟大的同乡而深感自豪。父亲的家离那里不远,从照片上可以看到远处有一座尖顶的教堂,父亲多次说过,在教堂的后面,就是林氏家族庞大的庄园……
“啊,就在那里,走过去不远就到了……”林若翰深情地望着照片上的故乡,像是在对女儿诉说,又像是喃喃自语,“好大的一片枞树林环绕着我们的林氏庄园,清清的艾冯河从旁边流过,耳畔传来牧童的短笛声……在那宁静的田园,没有政治的纷争,没有官场的倾轧,没有功名利禄的诱惑,没有魔鬼设下的防不胜防的陷阱,只要回到家,我就一切都解脱了!也许,我们的庄园早已经破败了,可那毕竟是我们的家呀!回去吧,回去,二十一岁就离开家的John又回来了,我难忘的英格兰,还认识你的儿子吗?”
潸潸泪水顺着他那苍老多皱的面颊缓缓地流下来,天涯游子到了六十岁,遭受了人生旅途上最大的挫折,才想到要回到他的出生地,也许太迟了一些!
倚阑默默地注视着那发黄的照片,那上面虽然记录着自己的影像,却唤不起任何回忆,也并不觉得亲切,过去的亲切和自豪都是父亲灌输给她的,而一旦拨开了那笼罩了十五年的迷雾,遥远的艾冯河畔的斯特拉特福和她还有什么关系呢?
“不,dad,我不愿意跟你到那个地方去,”倚阑的思绪脱口而出,“我要留在香港……”
“啊,我的孩子,”林若翰怜爱地看着女儿,抖动着苍老的手,抚摩着她那稚嫩的脸庞,“香港是你的出生地,你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几十年来,我也非常喜欢香港,可是,到了这个年纪,又遭受了这样的境遇,我却突然觉得自己错了,一辈子都错了,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这块海外飞地,是政治家厮杀的战场,是商人冒险的乐园,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小小的一块弹丸之地,气候又是这么炎热,我们的同胞少而又少,在二十五万人当中只占百分之一,就像生活在外国的侨民,大英格兰在这里成了少数民族,唉,香港有什么可爱呢?”
林若翰几乎在香港度过了他的一生,到头来却又觉得香港一无是处,这巨大的反复当然自有他的苦衷。然而,他也不想一想,自己所说的这一切,喝香港的水长大的女儿能接受吗?倚阑紧紧偎依着父亲,听着他的娓娓絮语,一片温馨的天伦之情,而两颗心却在疏远,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了……
“Dad,我爱香港,”倚阑轻声说,“尽管这里有苦难,有悲伤,但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此刻,她的眼前浮现出西营盘那风雨飘摇的木屋察棚,德辅道上潮水般涌流的暴动人群,中环码头麻石堤岸上紫黑的血迹,这一切,都被泪水蒙住了!但是,这些话她只能永远咽在心里,绝对不能告诉dad:这位身心被极度摧残的老人,不能再遭受打击了……“我从小就看惯了太平山的云雾,听惯了零丁洋的涛声,”她只能这样说,小心翼翼地避开父亲刻意保守的那个秘密,“还有我们的翰园,这是我的家,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了!”
“倚阑,是十八年,”林若翰纠正她说,“孩子,你已经十八岁了!怎么忘了自己的年龄?”
“哦……”倚阑慌了,抬起手来,掩着自己的嘴唇,那嘴唇在颤抖,已经说出去的话,没有办法收回来了,“Dad,我……我……说了什么?”
“倚阑!”林若翰那两道淡黄色的眉毛陡然皱紧了,苍老的面庞上纵横交错的纹路乱成一团麻,胸膛里那颗衰弱的心脏猛地被提到了半空,他心中最隐秘的地方被刺了一刀!十五年前,正是在十五年前,那个年仅三岁还没有正式名字的“细女”被他抱进了这个家,从此才有了林氏家族的继承人“倚阑”。可是,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倚阑自己不会记得,她现在是怎么了?是偶然的口误,还是已经知道了那个秘密?“孩子,你……你慌什么?”
“没……没有啊,”倚阑擦着眼泪说,那只手,那嘴唇都抖个不止,“Dad,我……没有慌,也没说什么……”
两颗浑浊的老泪从林若翰深陷的眼窝滚下来,他的猜测被证实了!
“倚阑,告诉我,”他悚然望着女儿,“告诉我,十五年前的事情,你……听到了什么?”
“Dad,别问了……”倚阑呆立在父亲面前,“我都知道了!”
“你……你怎会知道?”当最不愿意正视的事实已经无可回避,林若翰仍然大吃一惊,“谁告诉你的?是阿宽吗?”他恼怒地捶胸顿足,“他竟然没有信守诺言,背叛了我!”
“不,不是宽叔……”
“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