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塔拉瓦环礁 (3)(4 / 11)
地震撼,仿佛一个其大无比的巨人擂着一只同样巨大的鼓,鼓的蒙皮上站着渺小的人,人除了忍受震裂内脏的振动之外,什么也干不成。
朱利安·史密斯将军在擂这面鼓。他决定不让日军把预备队调来,而先给他们一次钢铁和烈火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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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碎云,抹在皇宫的琉璃瓦上。参天古树在夜风中飒飒作响。不久,风声树声都止息了,万籁俱寂,静如墓地。天挺冷,地面的水气凝起了薄霜,覆盖在一个旧高尔夫球场上。它已经被改成菜园,秋菜收过以后,如今荒在那里。
离菜园不远的一座和式宫室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躺在床榻上。床是西式的双人床,他睡得不安稳,辗转反侧,几乎惊动了身边那个叫做良子的丰腴女人。
他个子不高,皮肤微黑,身体显得瘦弱,但绝不是营养不良所致,他的营养即便在实行配给制的战时日本也是第一流的。长年的皇室生活、数不尽的清规戒律、宫庭礼仪、唯唯诺诺的侍从、阿谀奉承的朝臣、从神武天皇以来长达两千五百六十三年的统治传统,使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人。他的话是圣敕、他的指示是圣喻。一千万日本军人为他一个人战斗,一亿日本国民为他一个人献身。他是他们的蚁后,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大和魂的具体化身。他是天照大神——太阳女神的后裔。
他就是日本昭和天皇裕仁。
东京和塔拉瓦的时差是两个半小时。柴崎少将焦灼不安的时候,裕仁也没睡着。
裕仁要对第二次世界大战负责吗?他要对遍及亚洲和太平洋地区二千万平方公里上进行的惨绝人寰的杀戮、破坏、强奸、摧毁、令人发指的倒行逆施负有罪责吗?他要对从柳条湖事件、芦沟桥事变、南京大屠杀到珍珠港、新加坡、仰光、雅加达、中途岛的一系列战争罪行负责吗?
当然是的。
这一系列战争行动都在他的默许下发动,都由他直接或间接认可。他在对美英的宣战书上签字,开战以后,他骑着白马在东京街头给军民打气。他为皇国的武运天天祈祷。他当然想把旭日旗插到东达旧金山,西至乌拉尔山和印度、北到阿拉斯加和叶尼塞河口,南抵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这一大片版图上。他的祖父明治天皇、他的父亲大正天皇连做梦也不敢想象这样辽阔的疆土和鼎盛的帝国。
他又是一个普通人。
四十二年前,大正皇储嘉仁在东京一座小宫殿里生下了长子裕仁。他小时候倒也天真。他去过欧洲,在白金汉宫吃火腿蛋,同英国的爱德华王子玩高尔夫球。他爱好海洋生物学,甚至热心于收集蝴蝶标本。他的气质和形象,无论如何也同阿道夫·希特勒、本尼托·墨索里尼联系不起来。然而,缠绕在他周围的冤魂同那两位独裁者周围的一样多。
因为,他的背后是日本军阀。
日本民族历史上有很深的自卑感。飞鸟时期、天平时期、贞观时期、藤原时期、镰仓时期,日本人蜷缩在狭小的四个海岛上,引进了中国的文化,笃信印度的佛教,安稳地度过了悠久的岁月。相当于中国唐朝贞观年间,日本皇室搞了一次大革新。十八年后,插手朝鲜,被唐高宗的水军在白村江打得落花流水。那时候日本的力量还不够。以后,历史又过去了将近一千年。一位叫做丰臣秀吉的武士统一了日本,他又要向外扩张,再次被朝鲜海军统帅李舜真和中国明朝的联军击败。那时候,日本的羽翼尚未丰满。以后的一段时间,浑浑噩噩的日本列岛上开始出现钻研花道、茶道、柔术这些内向性的技艺。
又过了三百年,它终于睡足了,苏醒了,伸伸懒腰,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改造着自己。商人变成了资本家,武士变成了军阀。一个畸形的、军事封建主义的日本用资本主义的技术进行了武装。它固有的那些勤勉、刻苦、不屈不挠、讲究认真,富于集体性和献身精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传统全部灌注到一粒卑劣的种子上,开出毒花,结出毒果,化成一个恶魔,被明治天皇从胆瓶中呼唤出来,祸害整个亚洲和太平洋地区,难以遏制。
裕仁对这种野蛮的嗜血潮流也无能为力。一帮陆大的军官,一伙子德国教官麦克尔少校的门徒,一群野心膨胀到天上去的职业杀人狂,加上三井、三菱、住友、富士集团的大小财阀和经理,把日本的战车拼命地往前赶。天皇也驾驭不了这套马车。一夕会、樱会发动的“三月事件”、“十月事件”和“二·二六政变”,说明这群顽固透顶的军阀们一定要把战争加到日本头上。
日本的战争机器陷在中国的泥沼中,伤亡近百万人,欲进不能,欲罢不忍。近卫内阁三次组阁,三次倒台,于是换上了号称“剃刀”的杀人狂关东军宪兵司令东条英机。战车越转越快,无法收住,除非前面是悬崖,粉身碎骨。裕仁敏感的心灵,已经听到了灾难的声音。
借着月光,他看看墙上朦胧的磨漆画、浮世绘和瓷瓶中的插花。那是他的皇后良子公主插上的菊花。菊和日,正是日本海军的军旗。这支海军正在六千公里远的地方以他的名义作战。
他叹了一口气,下了床,草草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