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城故事 (1)(3 / 11)
老幼都去看,家家户户急忙吃罢晚饭,搬了小木凳去占位置。县城里大部分居民每天只吃两餐饭,上午十点左右是早饭,下午四点左右是晚饭,大家早早来到广场,等得肚子又咕咕地叫唤了,银幕还没有挂起来。此时,就有卖凉粉或卖酿皮的人在广场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于是三三两两的人围过去,花五分钱吃凉粉或酿皮。日子久了,惯常于精打细算的主妇们觉得很不合算,而且银幕上演来演去的还是那几部老片子,所有的台词都听腻了。于是主妇们不常去等电影了,只有小孩子在广场上没完没了地兴奋,喧哗打闹时扬起的尘土能盖住县城的半个天空。又过了些年,广场增加了另一项功能,且是最主要的功能,召开群众大会,这当然是后来的事情。
县城东南角还有一个文化馆,是从前的一座寺庙改建的。有人说那座庙是娘娘庙,也有人说是龙王庙。前殿的泥菩萨于天长日久间被一双无形的手剥离得面目全非残缺不全,让人辨不出头绪,却依然矗立在大殿之上,被当成文物供人瞻仰。当然,也免不了有人夜半时分偷偷跪在泥菩萨面前磕头许愿。大概因为这个缘故,“破四旧”的时候泥菩萨被一群激进分子砸碎了。文化馆的后堂里陈列着一些完整的陶瓷器皿或不完整的陶瓷碎片,还有木简、铜车马、玉器,都已经斑驳不堪。后来文化馆里还陈列过一具八百多年前的女尸,女尸放在长方形玻璃箱里,泡着灰绿色的药水,肌肉已经抽搐在一起,浑身呈暗褐色,龇牙瞠目,脱落的灰白头发漂在头盖骨旁边,面目十分可憎。另有几件同女尸一起出土的绸衫和绸裙挂在靠近女主人的墙上,衣裙的料子已经晦暗腐败,似乎风一吹就会化成粉末,于是也用一个玻璃罩保护了起来。此外,县城里一年一度的庙会依然在文化馆旁边的小街上举行,继续发挥着这里原先作为寺庙的功能。
在整个县城里只有一座楼,即城中心十字路口的钟鼓楼。钟鼓楼共有三层,底层是连接两条大街的通道,修建成四座拱形的如城门的样子,只是比城门略小。上面两层雕梁画栋,像宝塔的样子,成八角形,八根大柱子漆成红色,油漆已经斑驳。钟鼓楼顶层原先挂着一口铸铁大钟,据说有一个经营瓷器的商人捐出一口铜钟替代了它,旧的铸铁钟放在露天地里经受了无数风雪,后来在大炼钢铁时期被扔进了炼钢炉里。而那口亮晶晶的铜钟却不知何时被贪财的贼娃子偷了去,也没有人认真追查过。现在的钟鼓楼只剩下一副陈旧的木架子,作为这座县城的标示。
站在钟鼓楼上,可以看见大街小巷来往的车辆,但主要是牛车、马车和骡车。班车还是有的,每天才两趟。一辆破旧的公共汽车,发出比牛车还要震耳的声响,早晨拉了零星的乘客从四十多里外的砂城出发,一路摇摆着叽叽嘎嘎抵达县城,停在县城的北大门,中午再拉了寥寥的几个乘客,又离开县城开往砂城;从砂城来的末班车傍晚到达县城,要等到第二天早晨才离开县城返回砂城。长途汽车也是有的,一辆由敦煌出发经过玉门经过张掖、砂城经过平安县城再前往凉州最后到达省城,另一辆由民勤出发经过砂城经过平安县城再前往凉州最后到达省城。两辆长途汽车每两天往返一次。若没有在平安县城下车的乘客,长途汽车抵达县城时便不停顿,绕城墙多半圈后,拖一股腾腾的烟尘从岔路口开走了。如果县城的居民想出远门,必得先搭了班车或牛车到砂城去才能乘上长途汽车或火车。有一条铁路从砂城旁边经过,是贯穿西南和西北的交通枢纽,因此在砂城设置了一个四等小站。
这是一座苦寒的小城。
每年十一月底,从西伯利亚袭来的寒流会卷着风雪向平安县城扑来,有时一夜之间气温能下降十多度,人们毫无思想准备地从秋天一下子被推向了严冬,脱下单衣穿上厚重的棉装。由于气候和土质的原因,这里畜牧业发达,种植棉花的却很少。说居民穿着棉装其实并不特别指含有棉花成分的衣裳。有的人身穿没有缝布面子当然也没有布里子的光羊皮袄,叫羊皮筒;有的人用羊毛纺的粗毛呢来做衣裳,土语叫“羊藿子”。即便这样,在隆冬季节也无法抵挡西伯利亚的寒流,屋外常常滴水成冰,家家户户只好烧了炕或者炭炉子取暖。西北风呼啸怒号,满世界冰天雪地,严寒像一把刀子横在了县城,人们便不能够经常出门了,县城像荒野一样寂寥。直到来年三月份,气温逐渐回暖,大地上的冰雪融化了,县城才仿佛复苏过来。因此,居民家里的土炕或者炭炉子是必不可少的生活设施,而这种设施离不开煤的供给,煤在这里是除粮食以外另一种最重要的生活物资。从十一月底到来年的三月,差不多小半年的时间需要取暖。若想整个冬季都靠烧地地道道的原煤来取暖,一般人家是办不到的,家家户户因此都储备了足够的替代品——煤饼。县城居民又有了一项重要的日常工作,即在夏、秋两季打煤饼,用廉价的煤粉掺上黏土和牛粪,加水搅和,再捏成一个一个拳头大的团,然后拍成饼状,晾晒在院子里和屋顶上。街上,有半大的孩子或妇女提了筐在拾牛粪;家里的炕洞或炉膛,都嗞嗞冒着微弱的火焰,且被烧不透的煤饼冒出的浓烟包裹着;整座县城便飘散着混合有牛粪的煤饼的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