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市蜃楼(2 / 10)
杀戮。这是常有的事,在沙漠和戈壁间穿行的商队常遭到土匪袭击。而距离九棵树不远的沙头堡是土匪的老巢,从平安县到敦煌,包括腾格里沙漠与巴丹吉林沙漠之间的阿右旗和沙湖地区,以沙头堡为中心的方圆几百里是匪徒活动最频繁的地带。这也是九棵树人迹罕至的原因,土匪的猖獗使它成了一个死亡地带。
中年夫妇将女人胸前的包袱解下来,看见婴儿的左脸颊有一道弯月形伤口,伤口很长,皮肉已经翻开了,从嘴角一直延伸到左耳垂。大概为了止血,那个濒临死亡的母亲在婴儿的伤口上按了一层细沙,和着沙子的暗红的血已经在婴儿苍白的脸上凝固了。
中年夫妇是从西域来的巫医,他们抱走了婴儿,是个女婴。那个女婴就是冷月若雪的母亲。
既如此,九棵树便不是母亲真正的出生地。但冷月若雪毫无无办法,她不知道被杀死在九棵树的人是谁,来自何方,就权且把九棵树或者将沙漠认作母亲的故乡,也就是自己的故乡。
坐在蒙古包里的冷月若雪凝视着那一排白杨树。已是夏末,树梢的叶子泛起了黄色,慢慢地,那黄色将越聚越重,由浅黄到枯黄,最终会和四周的黄沙洇染成一片。白杨树后面,一名穿红T恤的男子手持相机没完没了地拍照,他在那里忙乎了大半个下午,也不知他是想拍树还是想拍远处的沙丘。后来,男子离开树,向沙丘走去,渐行渐远,在黄沙的背景里浓缩成了一个小红点。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浅浅的痕迹,微风扫过,那一串痕迹很快又被细沙盖住了。
看着远处移动的红点,冷月若雪想,一个人在沙漠上是留不下什么的,又怎么能把沙漠当故乡呢?她不禁黯然神伤。但她没有想到那个穿红T恤的男人会没完没了地对着枯寂得有些百无聊赖的黄沙拍照。或者,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对沙漠情有独钟的痴迷者?在冷月若雪的注视中,红点越走越远。他真的和自己一样吗?走向沙海去寻找,或者逃离?她的目光不禁跟随那个模糊移动的红点痴迷起来。
冷月若雪已经不年轻了。她面对浩瀚的沙海还能心生一种激情,多半是因为想到母亲——没有根基没有寄托的母亲,这激情只能是生命的抗争与不甘。而作为女人,她也曾对浪漫有所期许,却从来没有把这种期许寄托在沙漠之上。因为她不想让自己期望的结果化作沙漠里稍纵即逝的海市蜃楼后,再陷入深深的失落。
过了许久,那个红点还没有脱离她的视线范围。
冷月若雪属于漂亮女人,但她真的不年轻了。
不再年轻的冷月若雪看起来比年轻时更加优雅。她常常斜靠在窗户前,叼着烟卷吞云吐雾做冥想状。她抽烟抽得很凶,有时还喝一点白酒。据说是创作的需要,她要从烟酒的似醉非醉间寻找诗的灵感。因此,她的抽烟喝酒就不是一般颓废、低调女人的作秀,也不是要恣意状写内心的迷茫,而是作为艺术家特有的一种气质、一种招牌和一种姿态,被她的朋友及读者广泛地接受着。如果某天女诗人冷月若雪既不抽烟又不喝酒,那倒是相当地出人意料了。
冷月若雪在成为著名诗人以前不叫冷月若雪,她叫马小燕。
十几年前,马小燕从西部某师范毕业后,分配到离砂城不远的一个乡镇当中学语文老师。那会儿各种办学风潮在西部地区刚刚刮起旋风,学校附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针对中小学生的英语、书画、乐器等辅导班。马小燕所在的学校里,最不济的数、理、化老师也能利用假期收几名关门弟子挣劳务费,像她这样的语文老师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学校里不论优等生还是差等生,对学习语文这门功课一点点额外的热情都没有,即使有的孩子连语文这样的母语都学得一知半解,却要被望子成龙的家长送到特长班去磕磕巴巴地学第二语言乃至第三语言。这是潮流,就像流行性感冒,有的家长明知追赶潮流可能会遇到病毒,但他们还是趋之若鹜,生怕孩子被挡在了潮流之外,结果一传染一大片。学生们在家长的威逼利诱下陷于紧张忙碌,教师们在充实了自己的同时生活也紧跟着滋润起来。潮流就这样在教育行业制造出一个庞大的经济体。语文老师马小燕不属于这个经济体之列,她突然之间感到被冷落了。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但她已经切实体会到了那股风潮膨胀起来的热度,又怎么能够等闲视之坐以待毙呢?借着这股潮流的余热,她连犹豫的念头都不曾有,向学校递交了辞职报告,买断仅有五年的教龄,用所得的一万余元钱下海经商。下海是当时的另一种潮流。马小燕想,既然人生最直观的价值不能通过自己所热爱的教育事业来实现,经商倒不失为一条让自己过上富裕生活并由此通往理想彼岸的有效途径。不是吗?在许多人眼里,一个人是否成功,是否实现了人生的价值,很多时候都是通过其生活状况或者说钱的多少来衡量的。辞职下海的马小燕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但是,这还不是马小燕离开学校的主要原因。她到那所乡镇中学工作不久,由于种种机缘和一个有妇之夫坠入了一场纠结不清的关系中。她把那种理不清的关系视为爱情,视为自己的归宿,她愿意为此做出牺牲。他毕竟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