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玫瑰花及其他(6 / 7)
心,更让人感念。这个聪明的女人!
罗扬也出现在追悼会现场,以肇事司机代理人的名义。一开始他得知出车祸的人叫麦穗时,曾悄悄到医院探望,但大夫不让进抢救室,他没有见到她。后来知道她的伤情稳定下来,他就想,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她的下落,他们总会见面的,只是时机未到。然而,在短短的两个多月里,却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与她分别二十多年后,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人生中最后一次见面!难道这是麦穗所能给予他的惩罚?这个令他悲痛欲绝的女人!此时此刻,他静静站在参加追悼会的人群中,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肝肠寸断!
面对麦穗的遗体,罗扬又想起了那起车祸的场面,它与三十多年前的一幕竟然如此相似。三十多年前,一个叫司马寻心的体面的老太太像一只大鸟在县城中心的钟鼓楼顶端飞翔,优美的瞬间永久地印在罗扬年仅八岁的记忆中,使他几十年来总是把死亡与飞翔联系起来。对于那起车祸,罗扬能想象出麦穗在车轮前的飞翔,他相信当年的麦穗已于飞翔的瞬间死去,那是只有代谢机能的心灵的死亡。司马寻心和麦穗,两个不同时代的女人,她们为什么都选择了用飞翔来结束自己?也许她们通过飞翔都清醒地找到了生命的完美状态,找到了情感的至纯至美,于是生或死都变得无关紧要了。那么留给活着的人的是什么呢?仅仅是对于生命欲望的贪恋和对死亡仪式的哀悼?
李晨光也来了,以麦子的同事的名义。他对这个死去的女人满怀内疚,一种真诚的内疚。
麦穗出车祸前的某个黄昏,她在李晨光下班必经的林荫道上等他。她拦住他说:“求求你放过我的女儿!”
李晨光左右看看无人注意,低声对她说:“我和麦子很相爱。”
“那么,你的妻子呢?你是一个有妻室的人,而麦子还小啊,她输不起……”女人诉说着她的担忧以及对他拐骗她女儿的愤怒。
医院里下班的人一拨一拨往林荫道上走。“你这个疯子!”李晨光有些不耐烦了,一把搡开她,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了。走了很远他还是于心不忍地回过头看了看那个来哀求他的女人。她仍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戳在林荫道旁的一截枯树枝。
或者,是因为她的哀求遭到了最粗鲁的回绝,才导致了她的车祸?李晨光开始良心不安。他没有向麦子提起她母亲曾经找过他,这件事没有人知道,那一点点的不安就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慢慢隐退。然而,她现在死了,死于车祸。他是个医生,在此之前他已经竭尽全力为她救治过了,一切根本不是他的错!
李晨光在心里内疚着。他希望葬礼快点结束,他能单独和麦子待在一起。他想安慰她,尽管在陆霞到医院打闹那天又发生了女儿坠楼的事,所有与此相关的人都在深深地自责,但此时此刻,最不幸的应该是麦子,失去母亲的她现在多么需要安慰啊!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唯一能给她安慰的人。
电工王强跌跌撞撞跑进太平间。他没有看在场的其他人,一进来就扑倒在麦穗的遗体前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他的哭使在场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觑。
王强现在已经不是毛纺厂的电工了。毛纺厂倒闭后,单身宿舍也折价卖给了居住的职工,王强和他的老婆还住在那里,靠卖早点为生。他的老婆又给他生了个儿子,才上小学一年级,老婆带来的那个儿子很有出息,刚考上重点高中,他供养两个孩子念书非常吃力。
砂城的确太小,任何一件事都传播得很快。王强是在摆摊时从吃早点的顾客嘴里听到麦穗死去的消息的,他扔下已经烧滚了的油锅和发怒的妻子跑到太平间来了。自从麦穗调到公司机关,又从单身宿舍搬走后,这几年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让王强念念不忘的,并不是麦穗的美丽、优雅和安静,而是她对他的断然拒绝。想起她在单身楼度过的艰难岁月,他是那样真诚地想帮助她,她却拒绝了。其实王强并不是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他当初对她的帮助仅限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或者说一个强者对一个弱者的同情,却有那么多的闲言碎语强加于他,促使他迎娶了现在的老婆。结婚那天他就后悔了,他在心底里是喜欢麦穗的,只不过他不善于表达,而且觉得自己与她不般配。他有了自己的老婆才渐渐意识到,女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自己当初的不善言辞是对麦穗无言的伤害。因为他的付出毫无道理地让旁人把他们的关系想象得肮脏而复杂,当时的她还不能接受那种无端的议论和猜测。麦穗是一个多么自重的女人啊!假如他能明确地给她一个婚姻,给她一个家,她就不会无奈地走到现在这一步。不管别人怎么说,王强始终相信,麦穗后来的所作所为是迫于无奈。毛纺厂倒闭之际,许多大男人包括很有身价的厂长不是都“卖身”投靠了么?像麦穗这样的弱女子为自己找一个依傍又有什么可责备的?
还有曾经辱骂过麦穗的、朝她家窗户悄悄扔过一双掉了后跟的皮鞋的、在车棚里给她的自行车轮胎扎了十几个针眼的、把她挂在更衣室的衣物扔进垃圾筒的……也都来了。尽管他们并没有觉得如何对不起她,却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