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由女人见证之年代 (1)(6 / 11)
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五年开始的事,因为初高中生多了,时代文化职业的急性需求此前基本满足了。
以上这样一些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职业女性,年龄大抵在二十至三十五岁。她们精力充沛意气风发,敬业态度可嘉,工作严谨负责,要求进步的思想真诚而又饱满。
她们中,第一类知识女性在第二类知识女性面前颇为谦恭。因为她们自觉拥有的是旧教育制度发的学业证书,似乎是次等,心理上不免虚弱几分,岂敢与新中国发给了学业证书的知识女性逞强好胜地论资排辈?所以总是表现出甘愿向第二类知识女性虚心学习的样子。哪怕暗地里并不服气,也不敢公开地一争高下。何况,新中国录用她们,她们便已有些受宠若惊了。她们执行上级领导的各项指示绝对不敢走板,请示多,汇报多,传达多,自己勇于做主的时候少。哪怕赋予她们某种权力,她们用起来也小心翼翼,甚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出差错、挨批评。她们是一些夹紧尾巴做女人的知识女性。
第二类知识女性在第三类知识女性面前也颇为谦恭。她们的学业证书虽然是新中国发给的,她们的文化程度虽然比对方高一个档次甚至高两个档次,但她们没有对方受部队培养的那一套工作能力、才干和经验。它们综合起来意味着可以独当一面,雷厉风行,果断坚决,敢议敢言,甚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作主张较少顾忌。这几点,每使第二类知识女性钦佩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自愧弗如。尤其使第一类知识女性多么地崇敬,更是不消说了。第一类知识女性对第二类知识女性内心每有不服,但对第三类知识女性内心却是不存半点儿歧见的。所谓理解也崇敬,不理解也崇敬。
最主要的,第三类知识女性,无论在部队时是兵是官,都是有“革命经历”的女人。那经历也叫资历,进言之乃资本。在新政权建立的初年,那资本至高无上。不管什么样的知识分子,在它面前,其知识资本顿时暗淡无光。一个女人如果拥有了它,不但在女人面前非凡了,而且在没有那资本的男人面前也是非凡的。于是情形往往这样——倘三类女性在一起工作,过不了多久,有那资本的女人,便渐渐成了她们的中心人物。而第二类知识女性,不知不觉中扮演起了争取信任的角色。第一类知识女性,则只能是第三类和第二类知识女性共同团结帮助的对象了。
一般来说,当年在原则上,总是安排第三类知识女性领导第一类和第二类知识女性,安排第一类知识女性领导另两类知识女性的情况很少。但也有第二类知识女性是领导的情况,可能因她文化程度最高,也可能因她年长几岁。即使她是领导,还是会自觉地、经常地就工作问题主动与第三类知识女性商议,虚心请教。何况,她是领导了,便会想到:自己该要求入党了。第三类知识女性差不多都是党员。部队在将她们选送到地方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的。那么已经是领导了的女人的入党申请书,自然要经由她们向组织呈交。她们往往还必是组织指定的、前者的入党帮助人。
总体而言,知识女性当年比知识男性们更善于摆正自己的角色位置,更善于无冲突相处,更善于维护三者之间的“生态平衡”。她们积极的、有益的社会作用,是今天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不充分肯定的。她们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女性中虽是少数,但毕竟最能代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国女性的时代风采。
她们当年经常深入到街道居民组,为五花八门的事进行宣传、读解、鼓动。于是广大的家庭妇女们,便有幸接触到了闯入自己视野的她们。每次她们的身份都代表着党政机关部门,令家庭妇女们不能不仰目而视,洗耳恭听。
少年时期的我,便是在那一种情况下见到她们的。
我和家庭妇女们一样,更喜欢听她们中第三类女人作动员。她们说话时习惯于借助手势加强语意。她们较少用“上级”这个词。她们口中经常道出的四个字是“咱们妇女”,于是她们和家庭妇女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似乎平等得不能再平等了。同时,家庭妇女们感到,她们自己便是“上级”了,起码是“咱们妇女”的“上级”。
第二类知识女性,亦即新中国发给学历证书的女人们,讲起话来则就不那么响亮,不那么热烈,不那么神采飞扬了,她们显得远不如第三类知识女性们那么自信。她们手中往往拿着报、文件或几页稿,一边说,一边看,怕说错了。
如果有前两类知识女性同行,第一类知识女性往往很拘谨,不多说什么,也往往没机会说什么。但如果没第三类知识女性在场,第一类、第二类知识女性讲起话来也会变得生动自如的。
做完动员报告,她们就分头到各家各户串门儿。而且,哪一家哪一户的房子低矮破旧,她们越爱去。不管床上炕上乱不乱,椅子凳子擦没擦,落身便坐,坐下便聊家常。聊时,每每拉着窘得不知所措的女主人的手,令后者们激动得泪眼汪汪。
她们常常郑重地这样说:“大嫂,信我的,生活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就像电影《列宁在十月》中的瓦西里对忧愁的妻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