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到美国去?(2 / 8)
分之一定量的性内容,往往便足以将一桩绯闻中的其他内容——诸如男女情感的前提、政治集团较量的背景、双方个人及家庭心理承受力的极限、公众对公众人物的性隐私的病态兴趣排开到仿佛不存在的程度,似乎视而不见最好。
就像一本《金瓶梅》,直接露骨的性的描写,仅占二十分之一还不到的文字。几乎所有此书的推崇者张口首先都要谈它的社会认识价值,但又几乎所有的爱书人,并不爱内容上删除了那并不重要的二十分之一不到的文字的《金瓶梅》。尽管删节本的社会认识价值肯定不至于受任何影响……
戴安娜的绯闻竟没有被涂上“黄色”,也就几乎始终是绯闻,不太算是丑闻。我真替戴安娜感到万分的幸运。于是便不免相当替一九九八年的克林顿总统感到悲哀。我从最初就不视他的绯闻是丑闻。
现在也不。
现在,说实话,我非常非常同情他,并且,作为一个和他差不多同龄的中国男人,非常非常羡佩他的心理承受力。我很难想象在他目前所处的这一个“悲哀、艰难”(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语)的境况中,换了是我也会有同样的心理承受力。
我能感受到美国的相当多一部分公众,乃至全世界相当多一部分公众,对克林顿陷入的狼狈之境所抱的幸灾乐祸的快感。据我想来,这快感绝不仅仅发生在相当一部分公众内心里。肯定也发生在他的政敌们的内心里。
也许(恐怕不是也许)还发生在另外许多国家的元首们的内心里。
因为美国是世界第一强国。第一强国的总统历来是世界政坛的中心。
现在,他终于不再是这样一种政治中心人物了,而变成了一桩“性丑闻”事件的中心人物。似乎连醉鬼都有资格轻蔑他。
克林顿——一个二十世纪尾声中陷入“性丑闻”事件无法摆脱的男人;一个几乎将人的尊严丧失尽净的男人;一个二十世纪尾声中最孤立无援的男人。我因此而同情他。
在他之前,似乎没有哪一位国家元首的漫画像,被“钉”在女人的真丝内裤广告上。而那女人的身体伸展为十字架形;而那广告登在美国某画刊的插页和封底;而那画刊全世界发行,几乎在全世界各大饭店的书刊架上以及书刊亭里都不难发现……
总统也是人。
美国的总统也是人。
一想到在我们这个世界文明到了目前这一种程度以后,一个具体的活人的起码的人格尊严被亵渎到如此程度,一想到商人通过此种方式合法地大谋其利,我不禁不寒而栗。
据我想来,部分人类那一种病态的幸灾乐祸的快感,以及商业行为的唯利是图不择手段,是远比一位当总统的丈夫的婚外性关系更丑陋的。
科技的进步在许多方面改变了人类。但人类以上的丑陋,从古代至现代,几乎半点儿都没被改变。而且,比古代更变本加厉,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心中对克林顿的同情,与我心中对人类自身心理丑陋现象的厌恶是并存的。
二十世纪尾声中最孤立无援的公众人物克林顿总统先生,似乎只有一个心理可依靠、可信赖、可获得些许无济于事的安慰的人了——一个女人,他的夫人希拉里。
当某些世人不禁赞赏希拉里作为女人、作为妻子难能可贵的心理承受能力和非同寻常的第三当事人姿态时,我心中想到的却是他们的女儿。
是的,我也羡佩希拉里夫人的各种难能可贵。但我心中还是在更多的时候想到他们的女儿。她毕竟还算是一个少女。她可能是二十世纪尾声中心理遭到最严重伤害的少女。与她相比,戴安娜和查尔斯王储的两个儿子是幸运的——毕竟,作为少年,他们没有看到他们父母各自的绯闻被各种媒体一股脑儿地涂上“黄色”。相反,在他们的母亲不幸身亡之后,他们看到的是他们本国乃至全世界有那么多的人为他们的母亲伤心哭泣;他们看到的是那么多的鲜花、那么多的悼念方式、那么多的盛赞文章。以至于他们小小的年纪,竟不得不煞有介事地于去年和今年两次作出俨然大人似的反应——恳望那些崇拜他们母亲的人节哀、理性、克制感情,尽量使各种悼念活动简单化、正常化。
但克林顿夫妇的女儿却只有一种对公众开口的选择——替她的父亲乞求宽恕。除了这一种选择,再就是沉默地承受压力。
毫无疑问,在她心理遭受到最严重伤害的日子里,全世界这个国家那个国家中,肯定有另外的某些少女,身陷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幸,身心也正遭受着这样或者那样的伤害——但后者们一有适当的机会,便可向社会发起呼救,向世人求取同情,向法律要求公正和庇护。
但美国的第一小姐目前直至永远显然都不大可能有这种资格。
因为正是美国的法律以公正得近乎冷酷无情的原则,将她的父亲一步步稳而不乱地、完全符合章法地推到“性丑闻”的灾难之中去的。
我这样说,我对她的深切同情,以及对她的父亲克林顿总统先生的同情,绝不意味着我对美国法律的心存成见,更不意味着我对它的谴责。恰恰相反,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