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2 / 5)
我这才离开船舱奔往甲板,与方雅臣共睹眼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
只消这么片刻,轮船已然陷入茫茫火海中,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们还能感受到火光刮来的汹汹热气,渐渐的,连人声也听不到了,天地之间除了噼噼啪啪的轻响,寂静的就如坠入深渊。
方雅臣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全身僵木,如泥雕一般,但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那么一瞬,她露出了一丝笑容。远处的风吹来,她衣袍飞扬,神情竟恍如一个飘零的幽魂。
她一步步往前,往前,景象之诡异差些让我却步,我揪住她的手腕,道:“你要干嘛……”
方雅臣没有回头,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我要去找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韩斐。
我哽了哽,道:“他死了,你找不到他的。”
方雅臣回过头来,惨然而笑,“正因为他死了,我才要去找他。我总归可以在他面前褪去伪装,可以在他面前哭,可以在他面前笑,可以告诉他我爱他,为何现在还不让我去找他?”
她挣了挣,我不放手,道:“因为人死了就死了,不论你想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即便现在去找他,用生命的代价去找他,他也不能感觉到了。”
方雅臣的眼睛愈发的迷茫起来,我想,此刻的她,看不见天,看不见地,看不见我,只看得见漫天漫地的火光。她低下头,以手掩唇,忽地吐出一口血来。
我震了一震,眼眶红了,“你不要这样……若是难过,你可以哭出来……”
方雅臣吃吃地笑了起来,眼中火光闪烁,“公主,自我爹死后,这么多年以来,我再也没有哭过,再也哭不出来了。心已死,泪已逝,你可曾明白?莫问我悔不悔,我只知道,他死了,我不可能活下去,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一直只为他一个人跳,不管因恨,还是爱。”
我逐渐放开她的手,对她而言,在这儿随韩斐而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方雅臣浑身颤抖的走向扶栏,她想要坠河,然而悲痛令她失去气力,几乎连翻身也办不到。她费力的撑着手,几次跌倒,几次爬起。
终于,再一次,她没有跌落尘埃,有一双手抱住她,有一个人,紧紧拥她入怀。
是韩斐。
我轻轻一叹,韩斐,这个一直睁睁看着一切,看着方雅臣的笑,方雅臣的悲,方雅臣的痛,是不是再也装不下去,看不下去,镇定不下去了。
韩斐将她颤抖的身体圈入他同样颤抖的怀中,沉声唤道:“雅臣!”
那声音,承载着连大地都载不了的痛楚。
方雅臣听不到他在呼唤她,甚至感受不到他,自顾自的欲要爬起,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她已经关上自己的心门,把整个天地都隔绝在自己的世界外了。
下一刻,韩斐更加用力抱紧她,俯身,吻住她。
我不知道此时的方雅臣在想什么,但是,她逐渐放弃挣扎,那微睁的眼角,慢慢的,慢慢的,渗出泪。
这一滴泪落,心结亦开。
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都是上天定好的,他们彼此没有比对方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方雅臣哭了许久,确认眼前这个韩斐不是冒牌货后,方问:“你……怎么没死?”
韩斐道:“这些……俱是公主的安排……”
方雅臣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我无奈的瞥了韩斐一眼,道:“你话莫要说一半,不知道的,以为这火是我指使人纵的呢……”
昨日与韩斐商讨到运粮一事,他恐有人会阻拦水路,便计划假走漕运,实则米粮已分散四方运走陆路,待后齐聚。只是这样一来,需演一场沉船的戏码。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看到灾粮尽毁,他亦随之而亡。
我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幸运的是,韩斐为作好准备,在轮船驶出时就偷偷潜回躲在画舫上,方可逃过一劫;不幸的是,竟然真有人要毁掉这艘货轮,令那么多无辜的生灵葬身火海。
待听完韩斐的解释,方雅臣久久不能平静,我叹道:“我故意带你来,是想让你在看到他死去的那一瞬,明白自己的心,明白活人的可贵。只为这漫漫长路,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若不能好好的把握当下,或许,就只能用那具行尸走肉渡过这毫无欢愉的一生。”
方雅臣默默地听我说完,轻叹一口气,推开韩斐,退后一小步道:“但若和他在一起,昔日的那些仇和恨亦是无法忘掉。”
韩斐有些着急地道:“我……我会努力让你忘掉……”
“忘不掉也无妨。”我道:“之前有个人告诉过我,爱恨交织也是个不错的相处方式。总之你们了解了对方的心意,之后种种,从长计议吧。现下就不要眉来眼去,收敛点做正事……”
韩斐蹙眉肃然道:“当务之急,是查出这起爆炸究竟是谁下的狠手……”
我和他同时转向轮船方向,不得要领之际,忽听方雅臣高呼一声:“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