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碎金盏(12)(1 / 2)
“和你没什么不愿说的,我在想该从何说起。”岑岑的寂静后,齐奢摸索过她的手,摁在了自己的心口,“你知道,我母后虽是中宫皇后,但因出身外戚王家,从得不到父皇的信任和喜欢。母后希望尽早确立我的太子之位,常常和父皇不欢而散。小孩子并不懂这些政治算计,我只看到父母一提起我的名字就会冷语相向,然后母后就垂泪不已,父皇则拂袖而去。我一直以为,父母不和全是我的错。十岁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父皇能抱我一抱,他从没有抱过我,但他常常会抱着我大哥,手把手地教他写字,亲自把他扶上马背,当我走近时,父皇就会转开脸,把我扔给那些太监。从一懂事我就懂得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所有的努力只为博取父皇的青眼。我大概是天底下最用功的蒙童,我五岁上书房,不到三年,从四书五经到前朝实录都能生吞活剥地背下来,大哥长我整整两岁,却连一本《诗经》都念得磕磕巴巴。我并不妄想父皇因此就能更喜欢我,我只盼他至少能看到我,也能让我像大哥一样拉着他龙袍的衣袖,把脸埋进他肚子里。好像只要有一天他肯把我抱在怀里,我就不再有罪,母后就会重展欢颜。直到母后薨逝,我都没等来这一天。”
齐奢停顿了一刻,从鼻根深处发出了一声冷冷的耻笑,“那男人终于像一个父亲那样抱我,也是我记忆中他唯一一次抱我,是他把我送去鞑靼为质的前一天,那个拥抱又结实、又暖和,暖和得让我浑身发抖。后来我到鞑靼没多久,父皇单方撕毁和盟、发兵开战。我听到战报时是在夜里,我跑出去躲在最黑最深的草窝里,耳朵里听着远处的狼嚎,狠狠哭了一场。我同我自己说:‘齐奢,你没了母亲,打今儿起你也不再有父亲,你是你自个的孩子,你得自个把自个养大。’然后我就自个把自个给养大了。那些年,有时候真苦得像活在地狱里,可我真正的地狱,就是每当我想起我亲生父亲在送我下地狱前,给我的那个拥抱。”
齐奢的声调没什么特别的起伏,只是平和博然,宛若是经过了飓风与黑暗后一片依旧的清空,“早年王家还势盛的时候,周敦也问过我,为什么不要孩子。我同他说,是怕地位未稳,一朝败落难免拖累子嗣,来到世上就为白挨上一刀,那又何苦?可我心底的想法从没和任何人吐露过。我知道,对一个孩子来说,有一个终日泪眼婆娑的母亲和一个永远冷若冰霜的父亲是什么日子,我也知道,生在最高贵的金襁褓里,却身为最为卑贱的弃儿是什么日子。我从地狱里爬上来了,天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可有很多孩子终其一生都留在那地狱里,我见过他们长大成人的样子,我一眼就能看穿他们。而今我肩上担负着江山社稷、万千子民的兴亡,可在我看来,仍没有任何的责任,比之把一条和我有关的生命带到这世上还要重大。我不愿像下崽子一样和不同的女人生上一窝,然后看着这些女人的孩子为他们的母亲、替他们的母亲争宠勾斗,除了胜与败、荣和辱、活着还是死掉,一生中再没别的什么。我自问,若做不到全心全意善待地一个女人,从而善待她的孩子,我就不愿成为一个父亲。”
青田的手搁在齐奢的胸口,能感受到其下那强壮有力的心跳。她没有白白地爱慕这颗心,当那样多稚弱的幼子已变作麻木不仁的成人,当一个又一个生命的受难者已一一变作了生命的帮凶,还好仍有这样的心,刚正慈悲。她宛然地笑了,“我却只想给你生个孩子,有你的模样,也有你的心。”
齐奢也笑起来,在胸前,把她的手攥得更紧,“既然你说起,我也不妨告诉你。曾经寿妃怀孕的时候,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留下那孩子,可假如怀孕的是你,我确定,我什么也不用考虑,我会高兴得发疯。”
青田曼叹一声:“究竟只是妄想罢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的。”
须臾时光,齐奢在她耳边沉吟道:“倒说不准,不然你回头问问暮云,叫她把那神婆领进来你瞧瞧?若是靠得住,不妨也试上一试。”
青田含笑低下头,把脸埋入他胸膛里,“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在你身边已近事事如意,非要求个圆满,倒怕不知在哪里得不偿失,留些遗憾才是惜福之道。再说我又与暮云不同,她是个全人,只是那婆子说她命中本应无子,用法术替她回背回背也便好了,我却是喝了好几年的阴毒之药,这身子早废了,所以虽艳羡暮云,这一点心思想想就罢了。不过是觉着倘若能有个你的孩子,哪怕有天你离开我,咱们俩也一直都在一起了;在这孩子的身上血脉相结,永远也不分开。”
“好好的,偏兴起这样的傻念头。”他爱抚着她,手膙粗硬而手势温柔,“我做什么要离开你?”
“也不知怎么的,我近来时常忆起前半生,只觉命途的波谲难测。”泄漏入窗棂的天光已缕缕地爬上床沿,似痴情人的早生华发;又一声叹息从青田的唇间飘落,“今日,槐花胡同是否如昔?”
这一次,齐奢“呵呵”地笑出声,“你当爷傻,少跟爷这儿套话,什么槐花胡同梨花胡同,自打你出来,爷就没进去过。”
青田失笑,一拳就捶打在齐奢的胸口,“谁来套你的话?你自个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