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2 / 7)
再次发放药品的时间。抽屉第三格,另有三十个茶色的小玻璃瓶,包装完全相同,抽屉卡片上写着“安慰剂”。
走廊里脚步声去而复来,孟雨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声音越过这里,又远去。徐晨的办公室刚好在一个死角里,如果不是特意到这间,经过的人一般都没法看到里面。孟雨禁不住责备自己行为反常。他这样一个整天沉湎在实验室里的科学家,现在就像一个小偷。他知道,这是某种奇怪的感觉所致,这种感觉已经在他心里产生了整整三天,仿佛一种病毒,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累积扩大,就连孟玉珍的猝死,也没能停息这可怕的蔓延。
所以他没法让自己停下来。他从第二格抽屉里轻轻取出一个药瓶,拧开瓶盖,二十八颗莲红色的药丸。他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枚,鱼腹形状的药丸在他的手指间变得温热,他将药丸放到自己的鼻子底下,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有些畏惧,将要凑近,又烫到般移开半分,再忽然从自己的恍惚中醒来,对着药丸俯下头去,深而慢地吸气。
他熟识这种气息,如同发酵的蜜糖,还混合着些许类似栀子花的香气。可是,不对,此刻他闻到的只有花粉的甜香,这是绝大多数糖衣的气味。
六月二十一日下午三点三十六分,孟雨站在分局刑警支队的办公室里,从任锦然的遗物中拿起几乎相同的一个药瓶,拧开瓶盖,将十八颗药丸倒在手心里,一一检数,他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出了错,不是药丸的数量,而是气味。这是他研制了七年的药品,他被这气息诱惑了整整七年,不可能弄错。当时,他的心里就生出了某种奇怪的感觉,怀疑,又觉得怀疑的事情本身不可思议。
他将药丸送到唇边,甜,甜的外壳底下,他记得,是一种让人舌根发颤的苦,苦到近乎辛辣。此刻,还是甜,甜得像一颗虚伪的糖果。
他从第三格抽屉里取出一瓶安慰剂,这一回,他的动作有点暴躁,药丸从瓶口四散滚落,有些掉到了地上,蹦跳着。一样莲红色的药丸,鱼腰形状,纤巧轻盈。花粉般的糖衣香气,放进嘴里,乳糖和淀粉制品的甜味,与前一颗药丸的味道完全相同。
这时,徐晨正站在门口,弯着手肘,握着两手的拳头,像是要冲上来阻拦什么。当孟雨满脸愤怒地对着他举起了两个瓶子,他却忽然松开拳头,耸耸肩,随后长吁了一口气,满不在乎地晃着白大褂里的手臂,走到沙发前,舒服地坐下来伸开两条腿,看起来比出去前更放松,比之前两个月的任何时候都要放松得多。
三
我只能在后来孟雨的叙述中还原这一场景。六月二十四日,我最终还是没能抵达徐晨的办公室,与孟雨汇合。其实我就在瑞安医院,门诊大楼十七楼的眼科中心,与临床药理中心同一层,也许与这一幕相隔五十米都不到。
视力正在逐渐恢复,不需要用药,托吡卡胺散瞳的作用只能持续一个小时。额头上的玻璃碎片被夹了出来,好在不需要缝针,上药,贴了纱布,医生说要留院观察,排除脑震荡的可能。我平躺在枕头扁平的病床上,膝盖和手臂的疼痛渐渐麻木,只觉得晕眩,心如奔马,呼吸急促,忍不住想大喊大叫,或者大哭一场。可是药水冰凉地一寸寸进入我的静脉,像白色无边的雪原,从我混乱之极的情绪中渐渐浮现出来,覆盖住我的惊恐和无助,只留下空白,以及空白之上可怕的清醒。
“你喜欢苏亚吗?”
她神不守舍,把红标签的文件插进碎纸机,蓝标签的留在了桌上。
“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就是一个案子里的死者嘛……”
她中断了兴致勃勃的大扫除,归拢文件,放回柜子里,拍拍裙子上的尘土,走出门去。她没有去洗手间,我在那儿压根没见到她的影子。她去了六楼,在眼科事业部的储物柜里顺利地找到了她需要的东西,一瓶泪然和一瓶托吡卡胺,倒空泪然的瓶子,用一支注射器将托吡卡胺的药水抽出来,注入泪然的空瓶子里。她只加了半满,因为她知道我那瓶已经用了一段时间。
她知道我开车的时候会频繁地滴眼药水。她知道从华行大厦到瑞安医院,主要的路程就是高架。她还知道,我最喜欢在高架上开快车。如果不是当时在跟王小山通话,我至少会开到一百迈。
我从洗手间回来,走进一九〇六,她已经在里面等我了,多么麻利的好主妇。
“今天上午你就一个人去吧,刚才卢总打电话过来,说今天中午还有一份紧急合同要起草了交给她。”她特意弯下腰,帮我从椅子上拿起挎包,挂在我的肩膀上。挎包里装着另一枚塑料瓶子。她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拍了拍我的背,鼓励这匹小马快跑,最好跑到一百二十迈,当万物飞速向后的时候,忽然前方的路从视野里消失,就这样,径直跑出这个世界。
“凶手是谁?说话呀!”
我差点儿永远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她手心温热,熟悉的抚触感还在我后脑的枕骨上,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曳住我的长发,将我的脸往枕头里按下去。我用力挣扎,却分毫不能移动,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