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警告 (1)(3 / 11)
记了下来,还抽了血,一个接着一个,还被全身脱光了拍照。最后一个拍照的是一位老到连身子都萎缩了的婆婆,她又瘦又干枯,脸上有上千条皱纹,一双小脚一看就知道曾经缠过足。她向这些所谓的「医生们」挥动着骨瘦如柴的拳头大喊:「你们会有报应的,酆都鬼城的报应。」
她说的酆都鬼城,里头的寺庙是供奉冥府阴问的。酆都跟旧达昌一样,在中国最新一波的大跃进当中很下幸地变成挡路的石头,于是当地的居民遭到撤离,整座城被摧毁,然后完全淹没在水下。我从不迷信,也不允许自己接受这些村民妖言惑众的言论,我是医生,搞科学的人。我只相信我见得到、摸得到的东西。对我来讲,酆都只是廉价、拙劣的旅游陷阱而已。当然,旧社会里老婆婆的鬼话对我起不了什作用,但她的语气、愤怒……她在世的日子里已经见证过太多天灾人祸:军阀割据、日本侵略、文革浩劫……她知道另一波风暴正要来临,不过她受的教育不多,不能理解这一切。
我的朋友桂谷潍了解这一套作业程序了。他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警告我,让我有足够的时问在「卫生部」的人到达之前打电话警告其他的人。他谈到一件事,一段好久没有提起的老话。这要回到一九六九年开始说起,中苏边界的珍宝岛发生了「轻微」的边界冲突。我们在乌苏里江的这一岸,离珍宝岛下游不到一公里的上质掩蔽壕里,苏联兵正用大砲痛击我们的军队,想要夺回珍宝岛。
谷文跟我努力要从一位年纪跟我们差不多的士兵腹部取出砲弹碎片。这个士兵的肠子破裂了,污血及粪便溅满我们的白袍,每隔七秒钟就会有一轮砲弹落在附近,爆炸时我们不得不在他身上弯腰掩蔽,提防尘上落在他伤口上。而每一次弯身靠近他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听到他轻声喊着要妈妈。还有其他的声音,是那种不顾死活、愤怒的声音,从我们掩蔽壕正上方的漆黑处传来,这种声音不像是从我们阵地这一边传出来的。掩蔽壕的入口处有两个我们的步兵防守着,其中一个大叫「是苏俄地种部队!」之后就朝着黑暗处开枪,我们还听到其他的射击声,但分不清是我方的还是苏联的。
又是一轮砲击,我们两人在那个垂死的男孩身上弯腰躲避,谷文跟我的脸相距只有几公分,他额头上汗如雨下,即使是在煤油灯黯淡的光下,我依旧能看出他在发抖,脸色苍白。他看着这位伤患,又看了出口,接着看了看我,突然说:「别担心,没事儿的。」眼前这位仁兄一辈子从来就没有正向思考过,他是个爱操心的人,神经质又爱闹脾气,只要他觉得头痛就怀疑自己长了脑瘤,只要看到天要下雨就觉得全年的收成准要泡汤了。这是他与周遭环境互动的方武,也是他奉行了一辈子、他因应未来的原则。眼前,当现实比他所能预期的种种可怕情况更糟糕的时候,他别无选择,只好转而相信情况不会更坏了。「别担心,会没事儿的。」破天荒头一遭,事情跟他所预期的一模一样,苏联部队从未成功打过江,而我们甚至也救活了眼前的这位伤患。
之后好几年,我老爱取笑要他说,如果要从他身上挤出一点点正面思考的话,所要花的代价不晓得有多大。他总是回嘴说,以后必须碰到比当年更危急、更可怕的情况,他心里才会生出正念来。现在我们都已经老了,果然,更危急、更可怕的情况真的发生了。他刚才问我有没有配枪,我立刻回答「没有,我干嘛要配?」接着出现一段简短的沈默,我很确定有人在监听我们的电话对话。「别担心,」他说:「会没事儿的。」听完之后我就知道了,这次应该不是一个单独的尸变事件。我挂了他的电话,立刻拨给我在广州的女儿。
她先生在中国电话网工作,每个月至少到国外出差一个星期。我告诉她,下回女婿出差时,她赶快带女儿陪着一块儿去,并且在外国停留越久越好。我没时问向她解释了,当第一架直升机出现时,我手机的讯号也被千扰,我最后只能跟她说:「别担心,会没事儿的。」
鄘井树被国安部逮捕,没有任何正武的罪名就遭到监禁。等他后来越狱逃跑的时候,全球尸变大爆发的范围早就超出中国的国界了。
拉萨,西藏人民共和国
拉萨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城市。此地上周举行大选,热闹气氛还未乎息。社会民主党以压倒性的胜利打败了西藏党,街道上还见得到胜利的选民叫嚣,我在路边拥挤的咖啡馆里遇见努瑞?泰勒沃迪,我们得用吼的才能盖过四周欢庆的喧哗声。
殭尸咬人大爆发开始之前,陆路的走私一直不热门,因为要弄到护照、伪装成旅游巴士的车辆,以及找到对方的联系人并取得保护,统统都要钱打点。那个时候只有两条有赚头的路线:去泰国或缅甸。我住在喀什,唯一的选择是前苏联的几个共和国,但是没人想去那边。因此我一开始并不是当蛇头的,(1)我是搞进口的:生鸦片、原钻、女人、男孩,为各国提供这些原始的满足。大爆发之后一切都变了,突然问我的生意好到不行,客户不光是流动人口,(2)也有富裕的中上阶层,包括都会专业人士、农民个体户,甚至低阶的政府官员。这些人拥有不少家产,他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