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7)
土胎而显出清雅的气氛了。春天完成了厅房和厢房的翻修改造工程,秋後冬初又接
着进行了门房和门楼的改建和修整。门楼的改造最彻底,原先是青砖包皮的士坯垒
成的。现在全部用青砖砌起来,门楣以上的部分全部经过手工打磨。工匠们尽着自
己最大的心力和技能雕饰图案,一边有白色的鹤,另一边是白色的鹿。整个门楼只
保留了原先的一件东西,就是刻看「耕读传家」四字的玉石匾额。那是姐夫得中举
人那年,父亲专意请他写下的手迹。经过翻新以後,一座完整的四合院便以其惹人
的雄姿稳稳地盘踞於白鹿村村巷里。
马号是在第二年春天扩建的,马号里增盖了宽敞的储存麦草和乾土的一排土坯
瓦房;晒土场和拴马场的周围也用木板打起来一圈围墙。红马又生下一头棕红色的
骡驹,在新圈起来的晒土场上撒欢。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三五年间,白鹿原上的平原和白鹿原下的河川已经成为
罂粟的王国。滋水县令连续三任禁种罂粟,但罂粟的种植和繁衍却仍在继续。
这年春天,正当罂粟绽开头茬花蕾的季节,白鹿书院的朱先生站在妻弟新修的
门楼下,欣赏那挺拔潇洒的白鹤和质朴纯厚的白鹿,以及自己题写的「耕读传家」
的笔迹。白嘉轩从门里走出来,惊喜地礼让姐夫到屋里坐。朱先生却说:「你把我
写的那四个字挖下来。」白嘉轩莫名其妙地楞住了。朱先生又说了一遍。白嘉轩连
忙说:「哥呀,这倒是咋了?」朱先生仍不解释,第三次重复「把它挖下来」的话。
白嘉轩为难地搓搓手:「哥呀,你今日专门为挖这四个字来的?」朱先生点点头。
白嘉轩顿时生疑。朱先生又说:「要麽你去用一块布把它蒙上。」白嘉轩预感到一
种不祥之兆,就取来黑市,让鹿三搬来梯子,把「耕读传家」四个字严严实实蒙盖
住了。朱先生仍不进屋,对嘉轩说:「把你的牛和马借我用一回。」嘉轩说:「这
算啥事,你尽管拉去就是了。你用牲口做啥?」朱先生说:「你先把犁套好,套两
犋犁。」白嘉轩不敢怠慢,引着朱先生进了马号,和鹿三分头动手,给红马和黄牛
都套上了犁杖。朱先生自己从墙上取下二根鞭子,从鹿三手里接过犁把,吆喝着黄
牛出了马号,让嘉轩吆喝红马拉的犁杖一起走。鹿三好心好意要从朱先生手里夺过
犁杖,让朱先生捉着犁杖从村里走过去太失体统了。朱先生执意不让,说他自幼就
练成了吆牛耕地的本领,多年不捉犁把儿手都痒痒了。鹿三只好替换下嘉轩,嘉轩
就空着手跟着,问:「哥呀,你到底套犁做啥?朝哪边走?」朱先生说:「你跟着
只管走就是了。」村巷里有人发现了穿长袍的朱先生,而且奇怪他怎麽捉着犁把儿,
纷纷跑过来看才子举人朱先生耕田犁地。朱先生和谁也不搭话,一直吆着牛扶着犁
走出街巷,下了河滩,走到白嘉轩最早种植罂粟的那块天字号水地边停下来。白嘉
轩和鹿三看见,地头站着七八个穿黑色官服的人,才不由一惊。朱先生啥话不说吆
着牛进入罂粟地,犁铧插进地里,正在开花的罂粟苗被连根钩起,埋在泥土里。白
嘉轩跑到眼前,拉住缰绳:「哥呀,你这算弄啥?」朱先生一手捉着犁把儿,一手
从怀里掏出一张硬纸示於嘉轩:「哥奉县令指示前来查禁烟苗。」白嘉轩一下愣住
了,蹲在地边上,双手抱住头也说不出话来。朱先生挥一下鞭子吆动黄牛,扶着犁
杖在罂粟地里耕翻起来,地边上已经围满了吃惊的人群,远处还有人正往这边儿奔
跑。朱先生吆牛犁了一个来回,对白嘉轩说:「你把那犋犁吆上,进地吧!」白嘉
轩从地上站起来,从鹿三手中接过红马拉着的犁把儿也进了地。朱先生回头赞许地
点点头:「兄弟,你还可以。」两人一先一后,一牛一马拽着两犋犁杖,不大工夫
就把那块罂粟捣毁了。朱先生喝住犁:「兄弟,把犁吆到另一块烟地里去。」
田间路上和翻耕过的罂粟地里已经聚集来了白鹿村全部男女,鹿子霖和他爸鹿
泰桓也挤在人群里。鹿泰桓走到朱先生跟前,拱拳作揖说:「好!朱先生,好哇!」
随之转头呼叫儿子子霖和长工刘谋儿:「回去套牲口吆犁,进地把烟苗犁了!」朱
先生去了犁杖,双手拱住鹿泰桓的手,「请受我一拜!」朱先生随之站起,面对众
人,宣读县府二十条禁烟令。最後又当着众人的面对嘉轩说:「这回你明白我叫你
拿黑布蒙住门楼上那四个字的用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