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8)
就提出了二儿子孝武。他回给鹿子霖的原话是:
“我想给孝文订娶个大点的闺女。咱屋里急着用人(不便出口的一层意思是早抱孙
子)。冷大哥的二闺女小了点儿。要是八字合,订给孝武。”鹿子霖急于联扯这门
亲事,并不过多思考白嘉轩另外的意思,就说给冷先生。冷先生同意了。
冷先生十分满意两个女儿终身大事的安顿。他不是瞅中白鹿两家的财产,白鹿
原上就家当来说,无论白家,无论鹿家,都算不上大富大财东;他喜欢他们的儿子,
也崇敬他们的家道德行,都是正正经经的庄稼人;更重要的是出于他在白鹿镇行医
久远之计,无论鹿家,无论白家,要是得罪任何一家,他都难得在这个镇子上立足;
他也许不光凭他的冷峻的眼光看得出,而是凭他冷峻的神经感觉到了,“交农”事
件之后白鹿两家不好愈合的裂痕。他像调配药方一样,冷峻地设计而且实施了自己
的调合方案,不管白嘉轩或鹿子霖心里真恨假爱也不要紧,哪怕维持一种表面的和
谐亲密也是好的。当两宗亲事完成以后,冷先生在一个冬夜,订了菜,温了酒,请
来了两个亲家,以少有的热情和感慨说:“不结亲是两家,结了亲是一家。我这人
话短言缺又不会拐弯,日后咱们无论谁和谁有啥成见,都当面说清,不许窝在肚里,
我是挂面调盐------有言(盐)在先。我们三人,我长几岁,权且充个大货,说几
句老话:我看白鹿村缺不了嘉轩弟,也缺不得子霖弟。你俩人捏合好一好百好。我
是钦服你们两家人的品行,可不是图地多房宽牛高马大。白鹿原上只有一个‘仁义’
村庄,甭忘了是县令亲自写的栽的碑……”于是,由“交农”事件造成的白嘉轩和
鹿子霖之间的芥蒂,不说化解,总之是被他们自觉自愿地深深地掩藏起来了。其实
俩人都需要维持这种局面。
交上腊月,县长何德治骑着马上了白鹿原,专程来拜会白嘉轩,自然由白鹿仓
总乡约田福贤和第一保障所乡约鹿子霖引路作陪。田福贤对何县长说:“你坐在仓
里喝茶,我让子霖把他叫来。”何县长说:“不用。我登门拜访。马拴在仓里喂着。”
县长的到来,使白嘉轩既感到突然,又深为感动,赶忙挪椅子抹桌子敬茶递烟。
何县长站在祭祀白家祖宗的桌子前打躬作揖,然后坐下。这个举动使白嘉轩改变了
对这个穿一身猴里猴气制服的县长的初步印象。县长戴一顶藏青色礼帽,方脸,天
庭饱满,短而直的鼻梁儿,不厚不薄恰到好处的嘴唇,和蔼而又自信。白嘉轩瞅着
县长心里不无遗憾,要是穿上七品官服就会更气魄,更像个县令了,可惜他却穿着
一身猴里猴气的制服。何县长说:“白先生,我想聘请你出任本县参议会的议员。
”白嘉轩头一回听到这个新名词,一时弄不清含义,又不好意思问,因而也不便表
示同意或拒绝,但他几乎肯定猜断那是一个官衔,就说:“嘉轩愿学为好人。自种
自耕而食,自纺自织而衣,不愿也不会做官。”何县长笑了说:“我正是闻听你是
个好人,所以才请你作参议员。”随之点燃一支白色的烟卷,解释说:“卑职决心
在滋水县推进民主政治,彻底恨除封建弊政。组建本县第一届参议会,就是让民众
参与县政,监督政府,传达民众意见。参议参议,顾名思义就是……”白嘉轩还是
听不明白,什么民主,什么封建,什么政治,什么民众,什么意见,这些新名词堆
砌起来,他愈加含糊。何县长似乎意识到这一点,语言就注意了通俗化,而且与习
惯用语相对照相注释,“一句话,就是要民众(就是黎民百姓)管理国家大事(就
是朝政),不是县长说了算,而要民众,就是百姓说了算。”白嘉轩听懂了,也就
不当一回事了:“百姓乱口纷纷,咋个说了算?听张三的听李四的,还是听王麻子
的?张三说种稠些好,李四说种稀点儿好,王麻子说稠了稀了随便种,你说听谁的,
按谁说的下种子?古人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何县长很感兴趣他说:“谁
说的有道理就按谁说的办。主事的家长要是个不懂种庄稼的外行,或者就是个不务
正业的二流子,你还能让他主千口之家的家事吗?封建弊政的关键就在这里,登基
一个开明皇帝能兴几年,传给一个昏君就失丢江山,百姓跟着遭殃。反正以后的革
命政府推进民主政治的核心正在于此,上至总统总督,下至鄙人在内,民众相信你
就选举你,不相信你就罢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