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6 / 8)
生那儿也不去了。现在该跟你妈学针线活了。”白灵一下子愣坐在那儿,“哇”
地一声哭了:“你说等我长大了就进城念书……”白嘉轩不为情动,仍然冷着脸一
字一板他说:“城里现在乱得没个象况,男子娃进城我都不放心,何况你。女子无
才便是德。要哭你就扯开哭!”白灵一抹眼睛:“爸!我偏不哭!”她赌气似的坐
到纺车下摇动把柄,纺车嗡儿嗡儿响起来。
十天后,白灵突然失踪。白嘉轩找到城里皮匠姐夫家,白灵和两个表姐正挎着
书包放学回来。白灵说:“爸!你要是逼我回去,我就死给你看!”说着就抓起皮
匠铰皮子用的一把大铁剪子支到脖子上。白嘉轩一句话没说就回到原上来。
白灵到城里上学以后,这个屋里像是减少了一大半人,显得空虚和冷寂,百灵
子一样清脆的笑声没有了,跑前奔后呼妈喊爸吆喝奶奶的声音也绝响了。白赵氏已
经忍受不住日夜思念的煎熬,向儿子嘉轩提出要进城去看看孙女。仙草却把对女儿
的思念转变为怨气,有机会就向嘉轩发泄出来:“惯呀惯呀,这下惯得收拢不住了!
”甚至连白灵的干大鹿三也有话说了:“嘉轩,你这个人真是明白一世糊涂一时。”
白嘉轩只是在心里惊叹:这么小的娃娃居然敢把剪子搁到脖子上!那一刻,他似乎
面对的不是往昔架在脖子上颠跑的灵灵,而是一个与他有生死之仇的敌人。
家里只剩下三儿子牛犊,在徐先生膝下念了几年书还在念着,这娃子小小年纪
就显出一股执拗的性子,对于念书,对于家里的任何变故,都是一副与己无关的冷
漠神气。他对妹妹出走的事无动于衷,这使母亲仙草一瞅见他就忍不住发火,她对
女儿越轨行为的气恼和对她的思念在牛犊脸上得不到任何呼应,她甚至怀疑阿婆那
一撮干艾叶子烧坏了牛犊的某一道要紧的穴窍,落下了一个傻瓜呆子。
白嘉轩也留心观察牛犊的行为举止,发现这娃子对谁都不大亲近,既不任性地
要什么,也不拒绝别人要他做什么。每天后晌放学回来就钻进马号里,把鹿三拌好
的草料用木锨送到槽里去,扒在槽帮上看牛马吞嚼草料。鹿三牵着牲畜到村北的大
涝池去饮水,他也跟着,而且不想拉牛,却要牵马牵骡子。有时他悄俏爬上大车,
从鹿三手里夺过鞭子,手腕一甩,鞭子在空中飞旋起来,“啪”地一声脆响,鞭梢
儿准确地抽到牲畜的耳朵尖上。当然,他不是生来就带着这一手功夫,他是常常在
土场上捉着鞭子甩得叭叭响,抽击吊在房搪下的半截砖头练就的。白嘉轩几次从他
手里夺下鞭子,让他回屋里去背书。他不脑也不怯,怏怏地走出马号,可第二天后
晌又来了。白嘉轩气恼他说:“生就的庄稼胚子!”
牛犊对牲畜的爱抚使鹿三也对他产生了不可抗拒的亲近感,甚至想如果不是给
白灵而是给牛犊做个干大倒是不错。他讨厌那个被主人一家都宠惯着的女子,他首
先发觉这个女子和这个家庭的不和谐。那女子有时跑进马号来,一扑就趴上鹿三的
脊背,喊着“干大干大”。鹿三蹲在地上拣粮食里的土粒和石子儿,一任她爬着,
勉强地应着。有一回下雨天,白灵圈在屋里玩得腻了,又跑进马号来,惊奇地叫起
来:“干大干大,你看那是啥东西?”鹿三以为蛇呀老鼠呀青蛙跑溜进来,看来看
去什麽东西也没有,就问:“啥呀在哪儿?”白灵用手一指:“骡子肚子底下吊的
那是啥东西?”鹿三不由地“哦”了一声,身上竟奇怪地不自在起来,瞅见骡子后
裆里吊着的黑默默的丑陋而又无用的东西,随口就想出一句哄骗女子的话:“晤…
…那是尾巴。”白灵追住问:“骡子咋就长两条尾巴?”鹿三说:“就长两条,要
不怎么是骡子。”白灵仍追问不休:“骡子长那么多尾巴做啥?”鹿三已经理屈词
穷:“长尾巴……是打蛇蝇的。”白灵忽然拍着手叫起来:“哎呀!干大,你看那
条尾巴缩到骡子肚子里去了!”鹿三神经紧绷,把白灵哄着扶出门:“骡子怕人看,
把尾巴藏起来了。快回屋去,干大要拣粮食上磨子哩!”白灵走了,鹿三长长嘘出
一口气,头上已经冒出虚汗来了,不由得自言自语:“要是我的亲生女子,早一巴
掌抽上了,叫你胡问乱问!”白灵自行进城的举动,似乎验证了鹿三早就顶料着的
危险,而不难卜算的更大的危险还在后头。他甚至替白嘉轩着急,直言不讳他说:
“城里而今乱得没个样样儿,咋能让个女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