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6 / 8)
十分客气的样子与人说话,有时还自如轻松地和同辈人打浑调笑,却把心里隐伏
着的危机掩饰起来了。他隔三错五地到冷先生的中医堂去,说一些他在各个村里
执行公务时听到的传闻或笑话,逗得亲家那张冷峻的脸绷不住就畅笑起来。他说
给冷先生神禾村一个脏婆娘的真实故事:“狗娃妈,娃屙下,找不着尿布拿勺刮。
刮不净,手巾擦。尿布撂哪达咧?咋着寻也寻不见。揭开锅盖舀饭时,一舀就捞
起一串子烂尿布。你说脏不脏?脏!可那一家全部长得黑瓷圪塔样。 人说不干
不净,吃了没病…”冷先生先是听着笑,接着发潮呕吐,吐了又忍不住笑。鹿子
霖也陪着笑,笑毕就欣喜他说:“亲家兄,你猜你的宝贝女婿现时弄啥哩,嘿!
一边上学一边给一家报馆干事,人家挣的钱还用不完。我前日为所里的事进城顺
便去看了一下,给人家钱人家还不要,还给我盘缠哩!就是忙得受不了。”这样,
关于兆鹏不回乡的种种可能的猜测全部合理地掩饰起来了。女儿偶尔来到中医堂,
冷先生就冷着脸训械说,“男儿志在四方。你在屋好好侍奉公婆,早起早眠。”
女儿一脸忧郁,却什么也不说,问候了父亲又接受了父亲的训示就回到鹿家院子。
兆鹏媳妇对兆鹏以及公婆的隐痛毫无察觉。她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不知
道鹿兆鹏和她完婚是阿公三记耳光抽煽的结果,头一耳光是在城里抽的,她那时
还没过门自然不知道;第二个耳光是阿公在刘谋儿的牛圈里抽的,兆鹏新婚之夜
躲到那里要和长工刘谋儿伙一条被子睡觉,鹿子霖一声不吭就给了一巴掌,那时
候她正处于新婚之夜的羞怯和慌乱中,对后来走进洞房的兆鹏的脸色无所猜疑;
只有第三巴掌她看见了,阿公在祖宗牌位前抽的,兆鹏再拜了自家祖宗拒绝到祠
堂里去接受族长白嘉轩主持的庄严仪式,阿公毫不客气地就抡开了胳膊。那是出
为兆鹏说拜祭祠堂的仪式纯属“封建礼仪”,并没有丝毫的迹象显示出他与她有
什么不和。婚后一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面,她起初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却
十分渴望他回到厢房里来。他和她新婚之夜仅有的一回那种事,并没有留下欢乐,
也没有留下痛苦,他刚进入她的身体就发疟疾似的颤抖起来,吓了她一跳,以为
他有羊癫风,甚至觉得很好笑。现在她已从无知到有知,从朦胧到明晰地思想着
他的颤抖,渴望自己也一起和他颤抖。那是一个梦。梦里她和他一起厮搂着羊癫
风似的颤抖,奇妙的颤抖的滋味从梦中消失以后就再也难以入眠,直到天不亮起
来先给爷爷后给阿公阿婆去倒尿盆。她平时走进里屋看见阿公阿婆伙一条被子打
对儿睡在两头无所反应,端了他们夜里排泄的黄蜡蜡的一盆尿就转身走了。这天
早晨,当她照例去端尿盆时,看见闭着眼的阿公和阿婆,突然想到了那种颤抖,
阿公和阿婆昨夜大概刚刚颤抖过了。她开始失眠,整夜睡不着,对于那种颤抖再
不觉得好笑而变成一种焦灼的渴望。
她到场院的麦秸垛下去扯柴禾,看见黑娃的野女人小娥提着竹条笼儿上集口
来,竹条笼里装着一捆葱和一捆韭菜,小娥一双秀溜的小脚轻快地点着地,细腰
扭着手臂甩着圆嘟嘟的尻蛋子摆着。“她原先看见觉得恶心,现在竟然忌妒起那
个婊子来了,她大概和黑娃在那孔破窑里夜夜都在发羊癫凤似的颤抖。当她挎着
装满麦草的大笼回到自家洁净清爽的院庭,就为刚才的邪念懊悔不迭,自己是什
麽人的媳妇而小娥又是什麽样的烂女人,怎能眼红她!她相信丈夫是干大事的人,
更相信他是忙得抽不出时间回乡,将来衣锦还乡才更荣耀。可是过年兆鹏未归。
就引起了她的失望也引起了疑心,再忙也不会连过年都不回家呀。她在极度的失
望和令人恐惧的猜测中度过新年佳节,强装笑颜接待亲戚。
鹿子霖看出了儿媳的笑颜是装出来的,他走了一趟西安回到屋里就向所有人
自豪地宣布:“嘿呀!兆鹏到上海去了!”整个家庭里立即腾起欢乐的气氛。鹿
子霖故意大声问回家来的二儿子兆海:“上海的路怎么走?听说还要坐火车?”
兆海很详细地告诉父亲,先骑马出潼关,再坐船过黄河,再……
她的失望和猜疑一扫而空,情绪顿然焕发起来,当晚又梦见和兆鹏发羊癫风
似的颤抖起来。颤抖过后,她惊奇地发现那个从她身上扬起的脸不是兆鹏而是兆
海。第二天看见兆海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