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7 / 10)
少的面我再交
给你。”黑娃说:“这随你。”
大年初一未明,黑娃和他的三十六弟兄就聚在祠堂门外,他手里提着一个铁锤,
咣当一声,只需一下,铁锁连同大门上的铁环一起掉到地上。黑娃领头走进祠堂大
门,突然触景生情想起跪在院子里挨徐先生板子的情景。他没有迟疑就走上台阶,
又一锤砸下去,祠堂正厅大门上的铁锁也跌落到地上。地上扫得干干净净,供奉祖
宗的大方桌上也擦拭干净了,供着用细面做成的各式果品,蜡台上凝结着烧流了的
红色蜡油,香炉里落着一层香灰,说明白嘉轩在三十日夜晚刚刚烧过香火。黑娃久
久站在祭桌前头,瞅着正面墙上那幅密密麻麻写着列祖列宗的神轴儿,又触生出自
己和小娥被拒绝拜祖的屈辱。他说:“弟兄们快点动手,把白嘉轩的这一套玩艺儿
统统收拾干净,把咱们的办公桌摆开来。”他走出正厅再来到院子,瞅着栽在庭院
正中的“仁义白鹿村”的石碑说:“把这砸碎。”两声脆响,石碑断裂了。黑娃一
手叉腰一手指着镶在正厅门外两边墙壁上的石刻乡约条文说:“把这也挖下来砸了。”
当黑娃和他的弟兄们在祠堂里又挖又砸的时候,自鹿村的族人围在门口观看,却没
有一个人敢走进去阻拦。有人早把这边的动静悄俏告诉了族长白嘉轩他竟然平心静
气他说:“噢!这下免得我交钥匙了。”
原上几十个建立起农民协会的村子敲锣打鼓从四面八方涌向白鹿村,没有建立
农协的村子的男女老少也像看大戏一样赶来了。“今日铡碗客。”通往白鹿村的官
路小道上涌动着人流。花边龙旗一律扯去了龙的图案,临时用绿纸或绿布剪贴上了
某某村农民协会的徽标,在白鹿村的戏楼前飞扬。十多家锣鼓班子摆开场子对敲,
震得鸽子高高地钻进蓝天不敢下旋,白鹿村被震得颤颤巍巍。黑娃站到戏楼当中大
声宣布:“白鹿原农民协会总部成立了。一切权力从今日起归农民协会!”锣鼓与
鞭炮声中,一块白地绿字的牌子由两位兄弟抱扶着,从戏楼上走下梯子,穿过人群
挂到祠堂大门口。具备最强烈的震撼力量的黑火药铁铳,连续发出整整六十一声沉
闷的轰响,那是六十一个已经建立农民协会的村子的象征。
碗客和铡刀同时从戏楼的后台被拖到前台。铡刀摆在台子左角。碗客被五花大
绑着押在台子右角。碗客仍然从扭着他胳膊的四只手里往上蹦,往起跳,骂着叫着,
台下的呼吼一浪高过一浪。
碗客是南山根指甲沟口村人,姓庞,乳名圪塔娃,官名克恭,排行老三。绰号
冷三冒,最普遍的称呼是碗客。他十六七岁就赶着一头毛驴到耀州去驮碗,再赶着
毛驴驮着碗在白鹿原各个村子叫卖,差不多家家的案板上都摞着他驮回来的黄釉粗
瓷大碗。他驮碗卖碗发了财,毛驴换成马车,而且在白鹿镇开了一家瓷器分店,总
店在他的老巢南山根的温泉镇子里。他在南原和南山根一带已成一霸,弟兄五人人
称五只虎,他的诸多恶劣行径里民愤最大的是对女人的蹂躏,凡是新娶的媳妇头一
夜必须请他去开苞。他对女人永无满足永无竭止的野兽一样的欲求从小小年纪就露
出端倪,用两只粗瓷大碗换取那些爱占便宜的女人的身子。在好几个村子发生过这
样的事:碗客装作收钱走进一家老相好的院子,村人很放心地从毛驴驮架上把大碗
小碗哄抢一空,有一回竟然被谁把拴在门口榆树上的毛驴给牵走了。碗客发了财更
加纵欲,常常把那些根本没有两性生活经历的新婚媳妇整得寻死觅活……碗客现在
被捆押在台上毫不羞愧怯惧,不住口地叫骂着:“我圪塔娃睡过数不清的婆娘媳妇,
铡了杀了老子,老子也值了!十年后还是一个圪塔娃,还卖碗还睡你婆娘……”不
等黑娃宣布完碗客的罪行,几个愤怒已极的汉子蹿上戏楼,把碗客从台角上踢翻下
来,砖头和石块把碗客砸成了一堆肉坨子……
这一年的新年无疑将储入每一个人的记忆。白嘉轩天不明起来洗了手脸,点燃
了祭桌上的两根红色蜡烛,插上了五根紫色的香,叩拜三回,然后把一捆雷子炮夹
在腋下走出街门站在仍然漆黑的衙巷里。他把雷子炮的火药捻子抠出来,噗地一声
吹着手里的火纸点燃捻子,麻纸卷着果火药的捻子吱吱吱晌着迸发出一串串闪亮的
火星,他一甩胳膊,头顶黑沉沉的夜空便发出一声痛快淋漓的爆炸。他喜欢放炮,
而且只喜欢放雷子炮。他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