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6 / 8)
观赏。由白嘉轩推大约六
代的祖宗里头,继任的家主儿在三年守孝期间变成了一个五毒俱全的败家子,孝期
未满就把土地牲畜房屋踢净尽了,还把两个妹妹的聘礼挥霍光净。母亲气死了,请
不起乐人买不起棺材穿不上三件寿衣,只凑合着买了两张苇席埋了。这个恬不知羞
的败家子竟然厚着脸皮吹牛说:“白鹿村再有钱的人再大的财东,没见谁给他先人
装个双层枋吧?我给俺妈用的是双层子寿材……“村人一想也对,两张苇席裹了双
层……就回给他一句顺口溜:白家老大埋他爸,能闹多大算多大;白家老大埋他妈,
能瞎尽管瞎。这个败家子领着老婆孩子出门要饭去了,再没有回来。亲自经历这个
拨锅倒灶痛苦过程的老二,默默地去给村里一些家道殷实的人家割草挑水混饭吃,
没有事做的时候就接受村人乡邻一碗粥一个馍的施舍。这个默默不语的孩子长大了,
就弄下一个木模一只石锤去打土坯了,早出夜归,和村里人几乎断了见面的机会。
他从不串门更不要说闲游浪逛,晚上就躺在那间公可容身的灶房里歇息,有人发现
过他在念书。这间灶房是被激怒的族人和近门子人出面干预的结果,败家子老大才
留下这一间灶屋没有卖掉,使他有一索立足之地。
他搜罗到一块槐木板,借来了木匠的锯子刨子和凿子,割制成一只小小的木匣
儿,上头刻凿下一道筷头儿宽的缝口,整个匣子的六面全都用木卯嵌死了。他每天
晚上回来,把打土坯挣下的铜子麻钱塞进缝口,然后枕着匣子睡觉。三年以后,他
用凿子拆下匣底,把一堆铜元和麻钱码齐数清,一下子就买回来一亩一分二厘水地,
那是一块天字地。白鹿村的人这个时候才瞪大眼睛,瞅着那个无异于哑巴的老二身
上条条缕缕的破衫烂裤。每二年,他用自己的置买下的土地上收获的第一料新麦蒸
成雪白馍馍,给白鹿村每一家每一户都送去两个,回报他们在他处身绝境的幼年时
期的馈赠之恩。这个有心数儿的孩子当时每接受一碗粥一个馍,都在灶屋土墙上刻
写下了赐舍者的姓名,诸如五婆三婶七嫂二姑四姐等等。已经成年的他在实行回报
时,坚决冲破了当初记帐时的原本企图,给每一家乡党不管当时给予还是未给予他
施舍的人家一律送上两个馍馍,结果使那些未施舍过他的人更加感动以至羞愧。又
两年,他再次撬开匣底,在祖传的留给他的那一半庄基地上盖起了两间厦屋。又一
年,他给自己娶回来一房媳妇……再后来的事无须赘述,倒是这个老本人的一些怪
癖流传不衰。他娶媳妇的第二天到丈人家回来,一进门就脱下新衣服,穿上原先那
身条条缕缕的破衫烂裤和踏断了后跟的烂鞋,媳妇说:“你还穿这——”老二说:
“这咋?这叫金不换。”直到他死,尽管土地牲畜房屋已发展到哥哥败家之前的景
况,被卖掉的那一半庄基用高过原价三倍的价钱再赎买回来,如愿以偿盖起三间厅
房,他仍然是一身补丁摞着补丁的衣裤。白鹿原的人因他而始,把补丁称作“金不
换”,白家老大败家和老二兴业发家的故事最后凝炼为一个有进口无出口的木厘儿,
被村村寨寨一代一代富的穷的庄稼人咀嚼着品味着删改着充实着传给自己的后代,
成为本原无可企及的经典性的乡土教材……
“我看咱家只差一步就闹到重用木匣子的地步咧!”白嘉轩喝了几盅酒,感慨
起来,“你们看看孝文是不是那个败家子老大?哈呀怪道人说各家坟里家里也就是
那几个蔫鬼鬼子上来下去轮回转着哩!说不定哪一代转上来个败家的鬼鬼子就该败
火了!孝文不是一个?是!只是我还活着,孝武也长大了,才没给他踢踏到那一步
……我把他赶出去,你(盯住仙草)还怨我心硬,怨我不给他周济一斗半斗,是我
啬皮呀?周济也得周济那号好人,像他那号败家子,早饿死了早让人眼目清闲……
孝武哇!今黑我就把这匣子交给你,当然用不看拿它攒钱,你常看看它就不会迷住
心窍。”
听到木匣子的故经,鹿三却顿然悟出进山背粮的根由来。
在丰饶的关中平原两料庄稼因干旱绝收的年馑里,北边黄土高原的山区却获得
少有的丰收,于是就形成了平原向山里人要粮食的反常景观。山里不种棉花,白鹿
原人背着一捆捆一卷卷家织土布,成群结队从各个村庄出来,汇集到几条通往进山
峪口的南北向的官路上,背着口袋出山的人和背着布卷进山的人在官路上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