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4 / 10)
着一壶酒和一只黄铜酒盅。灶房里煎油爆响的声音止歇以后,儿媳用盘托着四碟炒
菜送上来,月光下可以看出是炒鸡蛋、醋熘笋瓜、烧豆腐和凉拌绿豆芽,儿媳把菜
碟摆到石桌上站在旁边问:“爸,你尝尝看咸不咸”。
“嗯!这鸡蛋不咸不淡,也嫩得很!”
“你尝尝笋瓜?”
“笋瓜也脆嘣嘣的。”
“你再尝尝熬豆腐?”
“噢呀!这豆腐又麻又辣味儿真美喀!”
她没有再问第四样的菜的味,便促住酒壶往酒盅里斟满的酒:“爸,你消停喝、
消停吃。”然后提起靠在石桌一侧的木盘退到灶间,唰唰拉拉洗锅刷碗。收拾清楚
后,她回到厦屋用凉水洗了脸,擦了脖子上的热汗,拢一拢头发又走出厦屋门,站
在门口问:“爸,你还要啥不要?”鹿子霖喝着酒挟着菜悠悠然摇着扇子,满圆的
月光从头顶洒一院子明亮的光,儿媳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向他证明他的预感,
尤其是嗅到儿媳新搽的粉香味儿,搞了半辈子的女人还看不透这点露骨而又拙劣的
伎俩吗?唯一的障碍还是那一撮麦草。给碗里塞过麦草的行为和今天发射的信号以
及超常的殷勤,使他无法解释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举动。他遇到过半推半就的女人,
也遇到到操守贞节坚辞拒绝的女人,他在这一方面的全部经验都不能用来套解儿媳
的矛盾行为。为了更进一步深到实处,他对她说:“你来坐这儿陪着爸说说话儿,
爸一喝酒就想跟人说话儿。”儿媳忸怩着说:“那成啥样子,叫人笑话……”却依
然挪动步走过来对面。鹿子霖说:“你陪爸喝一盅。”儿媳连连摇手说她嫌酒太辣,
却站起身来又斟满一盅递到阿公手中。鹿子霖接过那小酒盅时无法不触及儿媳的手
指,儿媳不仅不躲避,进而用左手攥住了阿公的手腕,自然是以让他把稳酒盅为借
口的,这就使他的判断基本接触到矛盾行为里的真实性,同时也就横下最后决心。
他对儿媳说:“你不喝酒你吃菜。你炒的菜也该你尝尝嘛!”儿媳忸怩着鼓起勇气
操起筷子吃了一小口笋瓜。鹿子霖进一步鼓动说:“你再尝尝凉拌豆芽。”儿媳这
回比较自如地把筷子伸向豆芽碟子。当她把豆芽送进嘴里就呕哇一声吐了出来,吓
得愣呆在石桌旁。她吃了麦草。鹿子霖是在她回厦屋洗脸搽粉时,把麦草塞进豆芽
菜碟子的。麦草和绿豆芽的颜色在月光下完全一致。鹿子霖哗啦一声把筷子甩到碟
子上站起身来厉声说:“学规矩点!你才是吃草的畜生!”
儿媳从最初的惊吓愣呆中清醒过来,才突然意识到豆芽里的麦草是怎么回事,
羞辱得无地自容,想哭又哭不出来,听着阿公的脚步声响到上房东屋,接着就是门
闩迅猛关插的响声。她不知不觉从石墩上溜跌下去,跌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胸前
的衣襟,垂下无法支撑起来的头,意识到自己永远也站立不起来了。她感觉到脖颈
上有一股温热,用手摸到一把鲜血,才知道嘴唇咬破了,开始有疼痛的感觉。她扬
起脑袋乞望天宇,一轮满月偏斜到房脊西侧,依然满弓依然明亮。她低下头瞅见狼
藉的杯碟和掺杂着碎麦草的豆芽儿,默默地收拢筷子碟子,到灶房里洗刷后又回到
厦屋。她想到一根绳子和可以挂绳子的门框,取出绱鞋用出绳子把五股合为一股却
停住了挽结套环的手,说不清是丧失了勇气还是更改了主意,把绳子又塞到炕席底
下……
她从这一天起便不再说话,阿婆吩咐她做什么她就一声不吭只管去做,做完了
就回厦屋脚地摇动纺车,可怕的是在纺车悠扬徐缓的嗡嗡声里,眼前依然再现阿公
醉酒时搂肩捏奶的情景,身体里头同样发生那种被搂被捏被毛茸茸的胡楂嘴拱蹭时
的奇异感觉,她默不做声地任凭那种感觉发生和消失,期待那种感觉驻留更久……
这种哑巴式和生活持续了三四个月,进入秋末冬初时,她除了做饭以外再无事干,
从早到晚盘腿坐在纺车前纺线线。那是早饭后,她纺罢五根棉花捻子刚接上第六根
拉出线头儿,突然从身体在某一部位爆起一串灼亮的火花,便有一种被熔化成水的
酥软,迫使她右手丢开纺车摇把,左手也扔了棉花捻子,双臂不由自主地掬住胸脯,
像冰块融化,像雪山崩塌一样倒在纺车前浑身抽搐颤栗。她期望这种美丽的颤栗永
不消失直到死亡,却猛乍听见脑子里嘎嘣一声,有如棉线绷断的响声,便一跃而起
跑出厦屋,跑出街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