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部分(3 / 3)
除了文化大革命,王贤良没办成过一件事.看来得她亲自去找冬儿.很简单,她认为只要到湖北口一打听就成,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出了什么事?去了哪儿?众人会不知道?
大家尽量打消辣辣不切实际的设想,社员借了叔叔的地图册给她看湖北口有多远. 那儿不通车不通船,穷山恶水上千里路.
邮递员在大门口摇铃铛,叫:"这家拿信了."辣辣说:"讨厌,又是信."
王贤良正要拆信,愣住了."别走."他叫住嫂子,"是你的信."
辣辣好奇地坐下来,让小叔子给她念她生平收到的第一封信.
母亲:这是女儿我给您的最后一封信,从此之后,您就当我死了.我在一年多 以前就改了名字,现在世界上没有您的那个冬儿了.不必再找我.
有一点我应该感谢您,这就是您给了我生命.作为回报,我告诉您我考取了大 学,现在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念书,生活得很好.
母亲,我要向您说明一件事,我不是家贼.那本书是艳春给我的,我用自己的绒 线衣交换了书.
我还想告诉您,父亲死的时候我也在场.我吓昏了,从此一直期待着您能抱抱 我,给我壮壮胆,让我与您一块痛快地哭哭父亲.可您误解了我.我只想维护您,维护 这个家,因为父亲死在我的眼前!
母亲,您吐在我书里的一口痰我将终生保存,永远鄙视您.
再见,祝福您,叔叔及我可怜的兄弟姐妹们.
一九七八年五月
半天没人吭声.王贤良说:"念完了."他让信纸在桌上翻飞,仰天长啸的模样一步一步回到他的小房.
辣辣瞪着远处,好久才动弹了一下.社员见母亲在桌面上摸索,便点燃一支烟放在她唇上.辣辣颤颤巍巍吸了一口烟,满腔烟雾里发出声来:"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哟!"一语未了, 泪珠子雨点一样纷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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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撤退的是咬金和他的朋友,也不光是为着贵子的事,那是历史进入八十年代的时刻,国家经济体制正骚动着,预示着即将来到的巨大改革,南方城市频频传来私人做生意的信息,交际舞像大潮前边的浪花,业已扑舔到了中原的沔水镇.咬金他们聚集到了工人俱乐部, 半秘密地学习跳舞,演奏香港歌星邓丽君的歌曲.
教咬金跳舞的老师是蒋绣金.虽然咬金只是在四岁那年父亲送葬路上见过蒋绣金一次,她的名字却烂熟于耳,母亲咒骂了她一辈子.正是由于母亲在咒骂中充分渲染了蒋绣金的妖娆狐媚,咬金非常渴望这个女人味十足的戏子.他们一见如故.咬金自然是久不归家了.
社员受到咬金的影响,将据点转移到工厂单身宿舍,免得他看见母亲觉得对不住朋友,看见朋友觉得对不起母亲.
门庭骤然冷落下来使辣辣整日充满失落感.她不愿意老呆在幽深黯淡的老屋子里, 经常坐在大门口,要么晒她积攒了多年的黑木耳香菇黄花菜等干货,要么缝缭陈年往日的旧衣裳,实际上补丁衣裳已没人肯穿,的确良席卷了全家人,当时传说这的确良穿也是八年,不穿也是八年,所以洗了等着干,干了又穿上,老是一件不打皱的新衣服.
王贤良对家庭前所未有的安静只差没有作揖谢菩萨.他至少有十天的光景什么都不干,搬把藤椅坐在堂屋中央,闭目享受宁静.他的眉心展开了,哼着小曲乐颠颠拾缀被年轻人们弄乱的屋子,将窗台上的牙刷放回洗漱杯,将挂在天井树杈上的毛巾放回洗脸架.扫灰尘, 擦玻璃,仿佛事情越做越多.后来居然坐下来擦亮铝壶钢精锅之类的东西,一天能擦亮巴掌大一块,而家里熏的漆黑的金属制品大大小小至少二三十见.
那种"嚓嚓"的单调声音持续了半个多月,有一天辣辣终于忍受不了,奔进屋去嚷嚷起来.
"阿弥托佛!"她说:"你在修练什么功夫呢?家里乱一些脏一些有什么了不得!人是主要的!一个家里要有人!东西是死的,是要沾人的灵性才活鲜的.哦,人赶走了还不算,还要把人的热气全赶走?告诉你去哪儿最安静:坟墓里!坟墓里才是安安静静,井井有条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