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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2 部分(1 / 3)

出脸皮,人家也不便再说什么。可她对人家说得头头是道:“我孙子好比一个没爹娘的孤儿,管束严了,孩子胆子太小,净躲在角落里面抹泪,他这辈子就不是个男人了。我让他懵懵懂懂,打打闹闹,由着小男孩性子玩耍,也为的是他长大成人,自己能靠自己,不觉出缺爹少妈。只求街坊们包涵一些。他再大一点,就懂事了。”

曾实在他姑奶奶的一手培养下,显示出了超过他年龄的强悍。曾实皮肤黑黑的,街坊都叫他“黑皮”。居仁里的孩子们玩什么都少不了他。没人敢提出不要他玩,而他一旦和大家玩起来,也非常乐意为大家服务,组织大家有秩序地进行游戏,还经常充当小朋友们的保护者。有一次,一个男人骑自行车碰倒了我们居仁里的一个小孩,男人没停下,曾实飞身追上自行车,在大街上将男人拉下来扯到警察亭,警察笑着拍拍曾实的头,说:“算了算了,我们只管交通。他嘛,向你们道个歉就行了。”

曾实说:“你们只管交通?那我捡到钱交给你们,你们怎么要了?”

曾实跳起身给了男人脸部一拳。在满街大人的惊讶中率领居仁里的孩子们扬长而去。

曾庆璜在农村一连两年没回武汉,在牢固地获得了贫下中农的好评之后才开始不定期回家。起初他对儿子的健康成长感到满意和高兴,很快他就发现了一种来自儿子的威胁:儿子瞧不起他。

曾庆璜每次回居仁里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裤边挽着,球鞋上有泥,扛着微驼的背,耷拉着双臂,极为小心谨慎地贴在路边走,逢人就弯腰点头,也不在乎别人的态度。

曾实在里弄玩耍,一看见父亲回来就扭头跑回家。经过了几次之后,父子俩就有了人生第一次不愉快的对话。

曾庆璜说:“曾实你干什么鬼头鬼脑的,看见了我也不叫。”

曾实说:“瞧你那样子,我看了不舒服。”

“你不舒服?我什么样子让你瞧了不舒服!”

“你不能精神点儿,弄干净一点儿吗?”

曾庆璜张着嘴,回答不出来。几年的劳动改造使他忘掉了儿子所用的词汇。他注重的是世界观的干净而不是身上有没有黄泥巴。他的灵魂深处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认为自己委屈,因而尽力装出老实接受改造的样子,以免被痛打落水狗;一方面,在农村改造之后,他又感到知识分子的确有许多缺陷和世界观的错误,而贫下中农的确是伟大的阶级,知识分子是需要改造。因此曾庆璜的外表既有人为的委琐邋遢也有真心诚意的悔过和谦卑。

“你懂个狗屁!”曾庆璜说。

曾庆璜一回来就主动打扫居仁里的公共厕所,掏堵塞的阴沟,弄得居委会非常赞赏他,再三号召居仁里其他犯过错误的人向他学习,并且每次都给他写个探亲表现鉴定带回农村。

这个“其他犯过错误的人”里头包括我爷爷。我爷爷淡然一笑,说:“如果我的职业是打扫公共厕所,我会尽力做好本职工作。不过即便我扫完了厕所也要洗干净手,换上我整整齐齐的衣服还有皮鞋。”

我奶奶被爷爷这些话骇得够呛,一双小脚急颠颠去关大门,又急颠颠回来求爷爷少说两句。我是支持爷爷的。我为他那一头往后梳去的花白头发骄傲,为他黑亮的皮鞋、整洁的衣服而骄傲,为他每天坚持读书看报而骄傲。而他也是因为从前的错误没说清被发配在一个堤防材料仓库当门房的。他一上班就罩上一件工作服,换上球鞋,认真地工作,下了班就是本来的模样。街坊们也都挺喜欢他。

曾庆璜打扫女厕所的模样恐怕已被历史定格,居仁里没人会忘记。他一手提只铁皮水桶,一手拎把扫帚,扫帚上还挂着小铁铲;耸肩勾脑,眼睛只看着地上,鼻尖下戴只肮脏的小白口罩。“喂,有人吗——”他就这样站在女厕所门口低声下气地问。

有的时候就有一群女孩在厕所里尖叫:“别进来!别进来!”不一会女孩子们涨红着脸冲出厕所,跑出老远又回来,叫道:“右派,流氓。右派,流氓。”

终于有一次曾庆璜的这套工具失踪了。曾庆璜在家四处寻找并迁怒于他的姑妈。曾实这才说:“是我扔了。”他的姑奶奶着了急,说:“那是居委会的东西,我们赔不起。扔到哪里我去捡回来。”

曾实说:“我扔进长江了。”

曾庆璜不相信一个孩子会拖着沉重的铁桶步行四十多分钟去江边。他姑妈对他说: “曾实说得出做得出,你就依了他吧。”

“依他什么?”

“不要再去扫厕所。厕所归金老头扫。”

曾庆璜吃惊地看着姑妈和儿子,说:“这是我的事,你们也管得太宽了。”

“不要脸。”曾实说。

“你再说一遍。”

“丢人。不要脸。”

曾庆璜扬起巴掌,他姑妈挡在了曾实面前,说:“黑皮他说的实话,不是骂人。”

但是,曾庆璜很快又弄到了一套打扫厕所的工具。

第四节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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