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偏安亡齐 (2)(7 / 11)
《史记·田敬仲完世家》,也有“君王后贤”的四字史评。太史公的这一评判,依据是这个君王后对冷落蔑视自己的父亲太史敫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孝道,但完全抛开了君王后的政道作为,显然失之偏颇。就政道作为而言,这个君王后对末期齐国影响至大。也就是说,齐国末期的命运与这个君王后有着最直接的关联。这第一关联,是君王后的特异干政。君王后爱子心切,孜孜不倦地关切着儿子,呵护着儿子,督导着儿子。久而久之。田建长到了加冠之年,又做了齐王,对做了太后的母亲还是依恋至深而言听计从。君王后对政事的干预,全然不是寻常的摄政方式,而是呵护教导的方式。
后胜记得很清楚,田建即位的第六年,正是秦赵长平大战的最后一年。其时,赵国正在最艰难的缺粮时候,多次派出特急使节向齐楚两大国求救,言明两国不须出兵,只要向赵国增援军粮,赵军便可为天下死战秦军。那时,齐国职掌邦交的领衔大臣是上大夫周子,后胜执掌的诸侯主客官署隶属周子管辖。在是否救赵的决断上,周子主张必须救赵。在朝会上,周子说出了那番传之千古的邦交佳话:“赵之于齐楚,屏障也。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今日亡赵,明日必患及齐楚!不务此等大义,而徒然爱之粟米,为国计者,过矣!”由于周子的慷慨激昂,也由于赵国使臣的痛楚请求,齐王建在朝会之上已经答应了。其时,实际执掌邦交的后胜大大不以为然,却又无法对抗国君与上司两座大山,故一直没有说话。朝会之后的当夜,后胜紧急请见君王后,痛切地陈述了一番安齐之道,竟使大局一夜之间翻转了过来。后胜的说辞是:“齐自立国,远离中原战事则安,深陷中原战事则危。齐滑王争霸中原,徒称东帝,终究破国,前车之鉴也!今齐国于六年战乱劫难之后,堪堪复国二十五年,府库方有余粟而已,国不足称强,民不足富庶。若不审慎权衡,徒为大义空言而与强秦为敌,齐国何安?当年一燕国攻齐,五国尚且发兵追随。今日若强秦攻齐,五国焉得不追随?其时,齐国何救哉!”君王后听罢,一句话没说立即赶到了齐王寝宫。次日清晨,齐王建立即收回了成命。
第二关联,是君王后力保了后胜为齐国丞相。
齐王建即位之初,重新起用了一度被父王冷落而离开齐国的田单为丞相。然则,只有后胜清楚,田单这个丞相迟早是要失位的。原因只有一个,齐王田建只听君王后,而田单却只会走正臣之道,与君王后无甚瓜葛。而后胜的所有见识,都是与君王后不谋而合的。当然,更确切地说,是善于揣摩的后胜在全力迎合着君王后。唯其如此,齐王建即位的第十年,后胜便做了职掌土地民政的司徒,距离丞相只有一步之遥了。齐王建即位的第十六年,朝局终于大变了。这一年,君王后死了。死前,以泪洗面终日守护在榻前的大孝子田建,请母亲示下大计。同样以泪洗面的君王后,对这个柔顺得猫一般的乖乖孝顺儿子殷殷叮嘱了两件事:第一件,欲安齐国,必得远离中原泥潭,与秦国相安无事;但与秦国相安,吾国可绵延海滨大国之位矣!第二件,深谙安齐之道者唯有后胜,但以后胜为丞相,吾儿可长保社稷矣!
从那年开始,后胜做了齐国的开府领政丞相。
倏忽二十七年,后胜成了齐国有史以来权力最大的丞相。孱弱的田建多愁善感,母亲葬礼之后的头三年之中,几乎是不舍昼夜地守护在王城灵室,蓬头垢面终日饮泣,所有的国政都交给了后胜。在田建眼中,后胜是母亲的少时义仆,又是母亲临终之前托付的安邦重臣,如同父亲一般值得尊奉与信任,国事完全用不着自己过问。而后胜,也确实将忠臣义仆的角色做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每日暮色,后胜都要推着一手车待决的公文进入王城灵室,恭敬无比地在距离灵室百步之遥止步肃立,而后便开始放声痛哭着大扑大拜地爬进灵室,再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地祭奠一番。田建之悲情无以复加,每一个环节都虔诚无比地以孝子之身相陪,往往是折腾得一半个时辰便昏昏睡去了。后胜则总是老泪纵横地拉扯起田建,请齐王批决重大国事;田建则无一例外地昏昏然摆手,连话也累得说不出了。如是三年,不到四十岁的田建走出灵室时已经是须发如雪骨瘦如柴了。后胜立即大动土木,在王城为齐王重新修建了一座颐养宫,除了苑囿台阁华美壮丽。举凡养生享乐之所需更是应有尽有,著名方士、丹药仙药、少男少女、名马名犬、弄臣博戏、歌舞乐手等等等等蔚为大观。若仅仅如是,尚不足以显示后胜之缜密。后胜最大的体恤,是特意寻觅了一个相貌酷似君王后的丰韵少妇做了齐王田建的贴身侍女。于是,田建对母亲的依恋与渴慕潮水般淹没了这个侍女。短短几年之间,一个新的君王后立起来了,齐国有了三个王子一个公主;田建也神奇地返老还童了,一头白发变黑了,可以尽情嬉戏在颐养宫的种种美事之中了。
后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成功了。
后胜很清楚,他的根基是君王后,是田建。田建若死,他完全可能被朝野积怨所淹没。田建不死,他则永远都是齐国事实上的君主。是故,田建的神奇复原,使后胜大大地感到了轻松。然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