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2 / 2)
于是户户挂起白幡,因为家家都有英灵。
那日午后,华滋在树荫下坐着,低头补一件衣服。低头低得久了,脖子有些酸,于是将衣服顺手放在地上,自己站起来,扭了扭脖子,四处走动走动。
顺着土路往前还有两三户人家,平日也曾见过。今天却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形远远走来,等走近了,才看见是一个落拓的中年男人。
由于甚少看见陌生人,华滋不禁多大量了两眼。只见那人穿着看不出颜色的破旧衣裳,走路略有些佝偻,大半张脸都覆在面具之下。华滋思索这人怪异,倒是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那人却迎了上来,对着华滋鞠了个躬:“姑娘,讨碗水喝。”声音如被烧焦的琴弦,只觉沙哑难听。
华滋克制住心里的异动,微微一笑:“先生进来坐,我去拿点喝的,吃的。”
中年人感激涕零地看了华滋一眼,就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了。
也没有丰盛的食物,华滋拿来的只有一大碗白米饭还有一盘小菜,那人却如同见了珍馐美食般,狼吞虎咽起来。
“不是有意简慢,只是如今各家过的都是这样日子。”
中年人喝了一大口水,摆摆手,一副明白的神情,继续大口吃起来。
华滋也笑笑,拿起衣服继续补。
那中年人吃得随快,可是丝毫不闻碗箸吞咽之声,并不让人觉得粗鲁。吃完以后,他诚心诚意说了一句:“多谢姑娘。”
华滋收了碗筷进去,又端出一壶茶。
中年人再次道了谢:“看姑娘不像这山林中人。”
“来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先生如何到的此处?”
中年人指了指远处群山:“翻山越岭而来。”
“为何要来这里?”华滋心下有些奇怪,而且从山路进梧城根本就是九死一生。
“战火绵延,天下哪里不是一样?”
“先生从外面来,可知道如今战况到底如何?”
中年人重重叹了一口气:“这天下,十之j□j已落入夷寇手中,所以梧城抵抗这么久,却没有一个援兵到来。各处皆在打仗,谁能顾得上这个偏居山林的小城?梧城有天险可据,易守难攻,加上士兵悍勇,是以夷寇攻不进来。可是这城能守多久?不过我听说,梧城久攻不下,牵扯了夷寇一部分兵力,省城那边的战事可能是要胜了。梧城军队最大的问题在于武器不够,动不了夷寇筋骨。”
华滋突然心神一动,又打量了中年人一眼,禁不住落了两行泪:“先生颇似一位故人。”心里的酸楚简直让她不能呼吸,当年那个丰神俊朗的公子怎会变成如斯模样?那曾经是她心中不惹尘埃的神。
中年人却连连慌乱摆手:“在下容颜丑陋,为人粗鄙,想来姑娘多心了。”
华滋添上茶:“这茶叶不好,他最爱春天第一次摘的毛尖新茶。”
中年人的手抖了抖,没接话。
“他负过我,我亦伤过他。现在想来,这些仇恨都可以放下了罢。”
中年人一双浑浊的眼睛狠狠闭了一下,再睁开,泛起了红血丝:“若是有来生,他一定会好好待你。”
“若是有来生,我情愿不遇着他罢。”华滋轻轻说着,心底那面湖荡开一层层水纹,这是我心里最后关于你的风景,深情无关风月。
中年人偏过头去,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当华滋对着众人说,他杀了司令。当他被迫逃亡,骨肉分离。当他听闻梧城战火,亲手毁了自己容颜声音,只为了改头换面再次回来。他恨过华滋吗?也许他宁愿恨自己,怎会让彼此如此不共戴天。他们,剜过彼此的肉。
“今日遇着姑娘是有缘。”他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哆嗦着递给华滋:“若我遭逢不测,请姑娘转交。”
龙飞凤舞的笔迹,那么熟悉,熟悉得一瞬间好像时光倒流。黑色字迹像要烧了华滋的眼,过往种种在眼前一一浮现。
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那是云澹教她的词。
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他跟她说男儿马上建功,征战沙场自是别有豪气。
如今憔悴赋招魂。可如今,这是不是最后一面?
华滋接过信:“她们都很好,各生了一个儿子。”
中年人点点头,伸出污黑的手,拨了拨华滋的头发:“你保重。”
华滋终是没忍住,眼泪打在中年人的手背上。他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他转身离去,佝偻的背影像沉重的过往。
斗转星移,时日堪堪而过。
许锋义去城里探听消息回来。他一路快马加鞭,进屋看见茜云在院子里晾衣服。。
茜云见他闯进来,手放在嘴上嘘了一声,眼角含笑:“孩子们在歇中觉。”
许锋义一把拉过她,神色惶急,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宋公子和一队士兵陷入了重围,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说要不要告诉小姐?”
“咣当”一声,华滋怀里抱的满盆的衣服全部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