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集英殿风波 (1)(3 / 11)
五十多岁,头发微白,从帽子下看来略显凌乱,身着紫袍玉带,腰佩金鱼袋,目光炯炯,透着精明强干,而细看之下,那紫袍之上,竟有一块不太显眼的油渍——他立时想起一个人来,却假装不识,笑道:“这位大人,朝中贤愚不肖,可问宰相;宰相贤愚不肖,可问御史。奈何问我一山野闲人 ?”
那个出来质问石越的人,就是王安石,他听石越话中似乎暗有讥刺,便忍不住出来驳斥,不料又被石越不冷不淡地顶了回来。
赵顼见王安石老脸通红,想是正准备和石越辩论一番,心知自己这位重臣脾气执拗,万一被石越说得下不了台,真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连忙笑道:“石卿所言,确是至理。”他这样一说,王安石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石越朝王安石谢了罪,又说道:“陛下虽有爱民之心,求治之诏,然奉行仍赖良吏,惟地方官吏之贤者,方可行其志。而良吏不易得,此陛下当深戒者。”
“甚是!”赵顼笑道。
石越微微一笑,又道:“陛下若能以人为本,则富强可得,太平可致。此大宋之福,亦天下臣民之福。”
“以人为本?”赵顼沉吟道。
“不错,以人为本!陛下欲行良法,必先得良吏,纵不能所有官吏皆为良吏,亦须让所有官吏不敢为奸邪,否则,便有良法,反为小人兴事取利之机。陛下有爱民之意,而民自困苦,虽有三代之法,不得行于今日矣。”石越话中含沙射影。不过王安石对此却不以为意,他并没有认为自己的属下是什么奸小,只觉得石越过分强调吏治,见识未免差了一层。
“那么,如何才可让天下官吏不得为奸邪?”年轻的皇帝有几分急切地问道。
石越微笑不答。
赵顼沉吟半晌,悟道:“《三代之治》所说诸法,石卿以为可以行之当世?”
“暂时不可以。”石越断然否定。
“那么……”赵顼没有想石越会公然否定自己的观点。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全。臣《三代之治》所言之法虽善,亦不可尽行于世,若强行之,反乱朝政。”石越不会幼稚到第一次见皇帝,就推出自己那些比王安石变法还要理想主义得多的主张。
“那么石卿的方法究竟又是什么?”赵顼不解地问道。
“其要在宰相与御史,若宰相与御史皆贤,何忧小人 ?”空话无比正确却又不得罪人。
……
崇政殿的召见进行了两三个时辰。皇帝不停地发问,石越对答如流,大臣们偶有驳斥,石越也毫不客气地驳回。宦官几次来请皇帝用膳,都被皇帝不耐烦地赶跑了。一直到王安石劝他先吃饭,赵顼才不好驳王安石的面子,准备结束这次召见。
“朕以为布衣石越才学见识,皆非凡品,拟赐石越进士及第,特除翰林侍读学士、着作佐郎、承奉郎,武骑尉,赐紫金鱼袋——参政以为如何?”赵顼随口说出一大串官名来,在场大臣无不变色。翰林侍读学士一职,品秩虽然不高,但随时陪侍皇帝,参赞机要,当时自宋真宗以后,一般授人,只称翰林侍读,而不加学士,这时赵顼为石越特复古称,已见恩宠;而一入仕,便径授着作佐郎,更是比状元的待遇更高——状元及第,通常授大理评事,而后才能迁为着作佐郎!这两个官职,都已经属于“殊外之恩”了,但这两者相比“赐紫金鱼袋”来说,就更加不值一提,赐紫金鱼袋,是让石越在礼仪上享受三品待遇!宋朝从开国到灭亡,一入仕便赐紫的,仅石越一人而已!
众大臣见此情形,便知道石越要得宠了。大部分人自是不愿意扫皇帝的兴头,当面得罪石越这个未来的宠臣,却也有一些人立时变色,已准备出列谏阻——别的倒也罢了,惟有赐紫金鱼袋过于骇人听闻!
不料石越不待他们开口,竟是一口拒绝道:“陛下,草民山野之人,并不愿为官。”
众人全怔住了,不知道石越打的什么主意。虽说皇帝赐官,然后虚伪地推辞一番,本是题中应有之义。但是石越却又不相同,众人知道他拒赴茂材制科许多次,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应当是打定主意出仕了,刚才君臣之间也很投机,怎么突然又要拒绝呢?除非是嫌官小,否则绝无是理。可这官职品秩虽然低,但是恩宠已经很过分了,穿紫袍佩金鱼袋,二府三司以下,谁敢怠慢?
赵顼不悦地问道:“石卿为何不愿意为朝廷效力?”
石越沉默半晌,黯然道:“臣是不祥之人,所以臣在江湖市井中,或反能为朝廷效力。若是庙堂之上,他日必遭小人之讥。”
“此话怎讲?”赵顼奇道。
“臣来历身份,皆属不明,陛下虽然不怪,然居朝堂久了,必有人因此生事,到时臣虽想退出江湖,恐怕亦不可得。”
赵顼见他担心此事,不由松了口气,笑道:“石卿何必在乎此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卿来自哪里,都是朕的臣民。”他还在藩邸时,就以复兴以己任,常恨身边人才太少,登基后见王安石所问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招致人才。此时自是百般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