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高原的人文与恋歌(1)(2 / 6)
晚不闻那哭喊了。
我问哥哥:“郎猫为什么不来了?”哥哥说:“它过了发情期,去抓老鼠了。”发情,就是发生了感情。对谁?当然不是对人。
“剥皮老爷”家原有一只豹纹雪山猫,是母的。春来不几日,“剥皮老爷”的舅舅将它捉拿走了。原因一是据说有身孕的女人常与猫接触,会影响胎儿发育,“剥皮老爷”的嫂子正挺着肚子;二是他舅舅家也有一只豹纹雪山猫,是公的,种的延续最好是纯而又纯,不然,就不是好猫了。
我记得那母猫:白雪的身子,只在屁股上由浅入深地描画出一坨杏黄,杏黄上面有三两个黑圈;尾巴黄白两色相连,粗大,常翘成拐杖;圆溜溜灰亮的眼睛像是霓虹灯前罩了一层春雾;咪咪声柔细轻软,听起来嗲嗲的讨人喜欢又让人腻烦。它喜欢钻进“剥皮老爷”嫂子的被窝里睡觉,喜欢在人坐着时跳上膝盖舔舐裤裆(“剥皮老爷”说这是因为那儿有尿臊气),喜欢在温暖的锅台上信步,喜欢吃杂碎,喜欢喝白糖水,喜欢在隆冬的雪地上打滚洗澡,喜欢攀上房顶站在漏水槽前背负青天朝下看。当然更喜欢的还是捉老鼠,我们四合院里的老鼠基本已经被它捉尽了。待“剥皮老爷”的舅舅把它带走后,人们发现,它还喜欢私定终身,致使那野猫糊里糊涂成了新郎而在院里的丁香树下满怀希望地喊它哭它。郎猫和母猫一定海誓山盟过了。母猫一定对郎猫说过:等着我,每夜都等着我。郎猫等不来母猫,就哭黑了每个春夜。
“剥皮老爷”的嫂子怀了又丢,丢了又怀。母猫一直没有回来。它新婚如何?是否生育?如有后代是否便是纯种的豹纹雪山猫?或者,野猫在它离开前已播进种子去,生下来的全是杂种?等等一切,我不得而知。
来年春,一个扬风搅雪的夜晚,随着自然界的鸣叫喧豗,一声凄厉而悲切的尖叫出现在门外院中。我和哥哥都从被窝里惊坐而起,面面相觑:郎猫?它又来了?
从此,春天,夜晚,便陷入郎猫的哭喊中。全世界又一次毛骨悚然。
开始几夜,“剥皮老爷”将它撵走了,撵走了它又来;后来就不撵了,任其哭喊泣号响彻宇寰。泱泱西宁城,让一只野猫叫来了春又叫走了春。当夜晚归于宁静时,那就是夏季了。
又一个春天,郎猫又至,哭声又起。又是惊讶,又是驱撵,又是认可。风和日丽,院里的人纷纷出来在房檐下晒太阳。
“白的,大白猫。我从窗洞洞里望见了。”
“我撵的我不知道?黑的,跑起来一绺闪电。”
“错了,是花的,我见过,白天,在街上,它朝水洞里窜去,又胖又大,凶叉叉的。”
院里的人议论纷纷。这郎猫闹了我们三个春天,我们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模样的。“剥皮老爷”突发奇想,说:“我要毒死它,看看到底是黑,是白,还是花。”晒太阳的人们便不再吭声了。
记得那是个早晨,半空里生长着又厚又大的蘑菇云,有风,不怎么强劲,却可以吹散盛开的丁香花那浓郁的芬芳。空气凉飕飕的,像是下雨的前兆。“剥皮老爷”站在院子里大声喊:“死了,郎猫死了,快来看,死了。”从不同方向的门内走出了许多人,都围到了丁香树下。
死猫雪白一片,只在屁股上由浅入深显出一坨杏黄,杏黄上面有三两个黑圈,尾巴黄白两色相接,粗大,此时横斜在地上,半睁着的眸子露出一线晶亮,强烈地闪烁着不死的光芒。
“原来也是一只豹纹雪山猫。”
“怪了,这种猫是不会野的呀。”
我从大人们壮实的腿间挤进去,蹲下,小心翼翼地摸摸,它早已冰冰凉了。
喊没有了,人们也不再争议。春天照样去了又来,一个接着一个。许多年后,我对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妻子说:“这是一只殉情的猫,至死才叫人知道它的形象。”女朋友说:“重要的是它的形貌吗?不,是它一辈子的约会,尽管每一次都会落空,但它相信决不会永远落空。你会和这只郎猫一样吗?”我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是人。人总比猫要聪明优胜许多。
女朋友突然激愤地喊起来:“原来你不如一只猫!”
女人与太阳
一个朋友交给我一块有黑色纹饰的红绸子,并告诉我这样一件事——
那时,他是一名个体货运司机。数不清有多少次了,每当他经过玛积草原,就会看到一座红房子从草浪后面冉冉升起,等他摁响喇叭,红房子里就会走出一个穿皮袍的女人。女人戴着红头巾。红头巾的一角在脑后飘曳,很远就能听到哗啦啦响。女人总是朝他这边张望着,直到他消逝。他消逝的地方是青南公路玛积雪山段的第一个山豁口。
他常常猜测那女人,漂亮,健壮,一个人,守在红房子里,日日夜夜,等待着一辆墨绿色的五十铃运货车出现在公路上。五十铃的驾驶室里就他一个人。他是一个壮汉,什么都富有:精力和财产。他每月从西宁到果洛跑一个来回,人家说他挣海了。也就是说,他每月会有两次机会看到那女人。女人也能看到他,无论落雪还是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