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高原的气质与灵魂(1)(7 / 8)
,上吐下泄,送到医院里又是输氧又是打吊瓶,一个星期以后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那时候杂多不通电话,学校只能把电话打给玉树州。州上的人说:“让杂多草原上的牧民去西宁看望病人,路远不说,西宁的门在哪里都找不到,根本就不可能;藏族人的病还是要藏医治哩,你们能不能派个车把病人送回来。”学校说:“派个车是可以的,但去玉树是越走越高,就怕路上出事。”州上的人说:“藏族人还怕高吗?藏族人就怕低。路上出了事我们负责,不用你们负责,你们还是派车送来吧!”当天下午,一辆面包车拉着那日达娃的姐姐从西宁东方红医院出发了。第二天到达了海南州的大河坝,病人说“我要喝水”;第三天到达了果洛州的黄河沿,病人说“我想吃糌粑”;第四天到达了玉树州的结古镇,病人说“我想喝奶茶吃手抓羊肉了”;第六天到达了海拔四千七百米的杂多草原,就在医疗条件十分简陋的县医院里,那日达娃的姐姐很快好起来,十天以后就已经是一个神清气爽、浑身是劲的人了。我问道:“她怎么就好起来了呢?”那日达娃说:“完全是因为氧气。”西宁的海拔只有两千三百米,氧气太多,她是神经性醉氧;她得了醉氧症,医院还要给她输氧,那不是雪上加霜要了她的命吗?而在空气稀薄的杂多草原,在这个浑身的细胞早就适应了少氧运动的地方,在祖祖辈辈遗传着抗缺氧基因的故乡,她一下子就卸掉了沉重的氧气包袱,摆脱了置人于死地的外部因素。她和野生动物一样,在环境的帮助下,身体内优良的自我完善系统发挥了作用,很快就恢复了如鱼得水的生存本能。
高海拔的美丽、大江源的壮阔、缺氧的幸福、寒冷的温柔——杂多草原,是自然和人类完美统一的草原,是动物和人类和睦相处的草原,是我的朋友那日达娃一家(那日达娃曾经当过副县长,因为热爱自由,不喜欢别人管,也不喜欢管别人,从而辞了副县长做了一名小学老师)世代为牧故土难离的草原。那日达娃虽然仅仅是个小学老师,但他在历史地理、人文风土方面的学识,我敢说,不亚于那些好名好利的专家。是他第一次让我知道了青藏高原的形成以及关于杂多草原的神话,第一次让我知道了“沧海桑田”的变化不仅仅是一种想象、一种形容,它还是一段真实的历史,就发生在我们的脚下、我们的眼前。我在以后的写作中多次涉猎到这方面的知识,大都是因为受了那日达娃的启发,或者直接就是对他言谈的有限发挥。
——1912年,德国地球物理学家魏格纳提出了“板块构造学说”,也就是大陆漂移学说,在这个理论指导下,地质学家们发现,在古生代以前,今天的非洲、南美洲、印度半岛、澳大利亚和南极洲,是一个联合在一起的大陆,位于南半球,称做冈瓦纳古陆。和冈瓦纳古陆遥遥相对的是,位于北半球的芬亚古陆,也就是欧亚古陆。两大古陆之间,隔着一片海,这片海从现在的地中海到中东、高加索、伊朗和喜马拉雅山地区,称做古地中海或者特提斯海。到了中生代,由于地壳运动,冈瓦纳古陆破裂,印度大陆开始向北漂移,古地中海受到压迫而逐渐缩小;到了第三纪早期,古地中海在喜马拉雅地区仅仅是一个东西走向的狭长海湾了。随后便是海湾消失,印度大陆和欧亚古陆发生碰撞,就像一块平整的纸板,在强烈的挤压下,出现了弯曲、褶皱、凹凸,喜马拉雅山隆升而起,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由此形成了。这是古大海海底的崛起,在这样一种缓慢的崛起中,一部分海洋生物死去了,一部分海洋生物慢慢地适应着水退、水少、水枯的变化,进化成了两栖动物,以后又进化成了陆地动物,再后来就成了猴子,猿,人类,我们。
一说到“我们”,那日达娃就显得格外兴奋,一兴奋就把科学演绎成了神话:“我们——杂多草原的藏族人,原本并不是生活在这个地方的,而是生活在喜马拉雅山脉渝玉日本峰的冰天雪地里。渝玉日本峰的主人是个男神,他想要娶妻生子,便相中了翠颜仙女峰的主人翠颜仙女,后来又相中了福寿仙女峰的主人福寿仙女,接着又相中了贞慧仙女峰的主人贞慧仙女,下来又相中了冠咏仙女峰的主人冠咏仙女,最后又相中了施仁仙女峰的主人施仁仙女。如此变来变去,自然引起了五大仙女的不快,她们聚起来一商量,便合力施展法术融化了渝玉日本峰的万年冰雪。渝玉日本山神热得受不了,只好逃离喜马拉雅地界,顺便把渝玉日本峰也搬到了寒凉的澜沧江源头。”那日达娃说:“这是真的,老一代的牧人都把杂多草原称做渝玉日本,而且杂多的山原在地质构造上和珠穆朗玛峰(翠颜仙女峰)是基本相似的,主要由砂岩、页岩、石灰岩、火山岩组成,同时两地还有相同的石英和云母。”那日达娃给了我一块巴掌大的锥形水晶,说这就是石英,是杂多山上出产的“喜马拉雅石英”。我看着手中透明的水晶,贪心不足地说:“哪儿还有?我得多带几块回去送人。”那日达娃说:“前面山上多得是,明天我带你去挖。”我迫不及待地说:“我们今天就去。”
我是以省报记者的身份来到杂多草原的,那时候的记者没有任务,可以几个月不写稿子,所以与其说我是记者,不如说我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