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西部人的西部精神(2)(9 / 10)
爽得多,气派得多,就像俗话说的,是虎就想吃兔,是猫就想吃肉,是猴就想上树,是人就想进步。但是,如果太多的人热衷于官场大事业而不屑于经济小文章,那事业真正的发展、生活真正的兴旺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再加上文化,文化这东西,太古老,太厚重,太值得骄傲——骄傲得舍不得放下了,反而会变成累赘。人家是光着膀子、光着腿,就穿个裤衩往前跑,你是穿了西周的裤子,还要套上秦时的布衫,还要裹上汉朝的青衣,还要罩上隋代的锦袍,最后还要缠上一圈杨贵妃不小心丢掉的腰带,你说你累不累?你还能跑到前头去?对仕途的迷醉和对古董的流连拖累了他们,使他们显得不那么新锐,不那么前卫,不那么鲜活,不那么异类,不那么潇洒,不那么灵动,不那么“冷娃”,不是蹦蹦跳跳自由尖叫,而是背着两手迈着方步一副老成持重循规蹈矩的样子。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陕西人都这样,陕西人中的陕北人就显得不那么为厚重的历史和同样厚重的文化所累,也不那么认可唐城的布局一样齐整、兵马俑的排列一样有序的规矩方圆。他们从黄土地的沟沟壑壑里拼命往外爬,左冲右突,始终保持着一股令人感动也令人恻隐的倔强之气,那便是即使吃糠咽菜,也是贫而牛,贫而骄的。其中的优秀分子有着强烈的出人头地的欲望和一颗不就义不罢休的匪石之心,且能在欲望的实践中充分表现自己过人的聪明才智。但是浑厚的黄土地对他们毕竟有着无法抗拒的引坠之力,金属般光亮的故乡的桎梏以及秉性、语言、人际关系的限制毕竟太牢太重,他们往往走不了多远便要停下来。东山的狮子东山跳,就在陕北当地或者陕西境内寻找擂台,施展武艺,不像新疆、青海、宁夏的西部人,为了找到一个适合自己发展的位置,一腿就能从天山、从昆仑山、从贺兰山迈到广州、深圳、海口,普通话一说,别人就不知道他是哪座山里来的神仙了。
然而,如果有人把“伟大”这个词汇交给我同时又限定我在此文中只能使用一次的话,我仍然要把它献给陕西人。陕西人的肩膀是绝对担得起这个词汇的,无论是秦人的后代,还是匈奴的子孙,都在这块黄土的大地上把中国历史上最有青铜色彩和碑石分量的人力巨车推拉到了今天,让我们依稀看到,强秦之锋锐是如何不可挽回地消磨老钝了,大唐之流韵是如何不可阻挡地僵化残败了,而人却依然如故,直立着,昂起头,走啊走。尽管我们谁也无法预言未来,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在未来的日子里,陕西人,不,我们,会依然如故,直立着,昂起头,走啊走……
这篇文章就要结束了,需要强调的是,虽然我知道西部的概念除了习惯上的西北五省和西南四省外,还应该加上内蒙古和从四川走向直辖市的重庆,甚至还要更大。但我所谈到的“西部人”只涉及西北五省,即陕西、甘肃、宁夏、青海、新疆以及和青海连为一体的西藏的部分居民,对别的省区的人,我非常遗憾地放弃了,因为我不能谈论我并不熟悉的人群,而且有的地方我都没有去过,比如说贵州,谈何容易。
还需要说明的是,我对“西部人”的认识是冰冻三尺的积累,而不是一天两天的记者功夫,尽管我一直是个记者,所以未必就能考虑到老一代、中一代、新一代的差别。比如说,我向来认为,西部人缺少的是扩张的意识,是进取的精神,是创造的姿态;富余的是对自我展示的封闭,是内心世界的回缩,是走向精神自恋的惯性,这大致是适合老青年和中老年的。但新的一代呢?二十七八岁以内的人呢?那就未必了,也就是说,西部人未必永远都是含蓄的、内向的、呆板的、后发制人的。正在从新西部的土壤里成长起来的一代和新近从四面八方来西部淘金的一代,有着正在刷新的文化背景,那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现代文化的杂交。这种新生代的杂交文化也许可以概括为市场经济主导下的中国当代开放文化,由这种文化熏陶塑造起来的人,应该说恰恰具备了扩张、进取、创造的心理准备和行动技巧。他们带着这种心理和技巧,和西部人原有的文化人格进行碰撞和融合,到底会产生一种什么样的“化学反应”,目前还看得不是十分清楚。我们只能希望它是一种张扬生命、创造“个体精神自由”和呼唤人性的东西,是对西部的经济生态、文化生态和自然生态的一次平衡,而不是顾此失彼的加剧倾斜;只能希望在看到西部的前途不可限量的同时,也看到新新的西部人也就是西部新人类的前途因为他们和西部亲密无间堪托死生的关系而变得不可限量。
西部人是一个体验过历史和自然的巨创深痛的人群,是对生存、极限、命运、生命、禁区、活着还是死去等最初的也是终极的目标进行过漫长思考的人群,是从苦难的旱漠里喘着粗气步履蹒跚地走来后坐在清澈的泉边无力喝水的人群。但是今天,当巨创已经结痂,当思考已经疲倦,当必须在严峻的直面中才能打发的历史已经渐行渐远的时候,浩浩而来的开发热又使他们走进了新一轮的体验、新一轮的思考:现代文明的冲击会不会带来人格分裂的危机?经济改革的强力会不会造成不堪负重的生存压力?现代人的高标准会不会衡量出西部人群明显的缺憾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