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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节陈天彪的家已搬到二舅队上。
不搬不成呵。人们一见腐竹卖火了,红了眉毛绿了眼,觉得破烂儿当初耍了他们。
当初建厂时,上面政策虽然松了些,但必须得把厂子挂靠在队里名下。陈天彪找了几次“大叫驴”,非但没同意让挂,还抖起箩儿扯簸箕,把陈天彪骂了个驴死鞍子烂。那胀气话说的,简直能把人淹死。实在没法子,陈天彪愁容满面地求到队长二舅头上,二舅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陈天彪,见机会果真来了,眉毛儿一挑想都没想便答应道:“成!这有啥不成的,好事儿。还能给队上安顿掉几个娃,‘大叫驴’那烂货,心一个窄道道,娘老子身上都行短哩,能答应你?你放心,有二舅在,就有你的厂子在,用人给人,用粮借粮,不瞒你说,干了几年队长,我给队上攒了不少粮哩——”于是腐竹厂就挂靠到二舅队上。一见厂子挣了钱,还安顿了娃们,下四坝的人就不满了。骂他吃里爬外,娶了个寡妇连姓都卖了,把厂子办给了人家。
陈天彪从三成家出来,天已麻黑,西北风挟裹着远处的麦香,近处的牛羊粪味,一齐扑进他的鼻子。谁家院子里响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庄户人日子穷,吃什么都香,那吸溜声听上去就让人耳热,觉得这日子再穷还是有滋有味地在过。陈天彪心中感慨着,穿过三成家的巷子,往东拐弯时听到有人咳了一声,循声一望,模模糊糊中就看见一个女人,陈天彪觉得眼熟。又走几步,黑影儿清晰起来,夜色下立着的,正是墩子媳妇招弟。看见陈天彪,招弟忙捋捋额前的头发,亲热地迎过来,“是大哥呀,到谁家喧去了?”
陈天彪停住步,瞅一眼招弟,温声道:“噢,招弟呀,我打三成家出来,说了个事。站巷里做啥?”
招弟挪挪脚步,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才吃过,正想上你家喧去哩,这么巧,那先进屋坐会吧。”
墩子家还是三间老房子,两间正房在东头,一间小房在西头,中间豁出三间的地方,是分家时他哥拆着搬出去的。墩子摔断胳膊,一直没气力再盖起来。那豁就那么空在中间,夜色下竟生出几分恐怖来。招弟将陈天彪让进屋,忙着到小屋熬茶去了。陈天彪推说不喝,招弟说饭不吃茶总得喝一口。
自打墩子进了厂,招弟眼里的愁容一天天淡下去。陈天彪清楚他们的日子,每月多给墩子发几十块钱,招弟心里过意不去,一有空就跑陈天彪家帮大姑干这干那。两个人又是打小一块玩大的,说话脾气都投缘,好得跟亲姐妹一样。招弟是个心强的女人,日子虽紧巴,里里外外收拾得却很紧凑。两个娃娃的衣裳洗得干干净净,补丁剪成个月牙儿,或是小兔呀,小公鸡什么的,穿身上看不出是补丁,反觉有意在那儿装饰了一下。
茶很快熬好,招弟身子轻盈地来回在夜色下穿动,那步子,那神色已不是沙窝里种树时那般凝重,轻盈中透出一股俏,透出一股巧。
坐下说话,那俏便溢到脸上,巧便显在嘴上。陈天彪这才发现,招弟的脸色愈发粉润,眼神里漾着股涟漪,轻柔、妩媚,心忍不住一阵摇曳,忙呷口茶,将旌荡的心稳住。
招弟说:“娟子他爹干得行不?他那人老叫人放心不下。”
“干得蛮好的,他在厂里替我操不少心哩。”
“你别哄我了,那能叫操心?你得叫他干些活儿,重活干不成,轻活还不有的是。他那人是个算盘珠珠,拨一拨,动一动。不拨,就呆愣在那,老实墩墩,说死也改不了。”
一提墩子,招弟眼里的愁就有了,两道细长的眉毛一闪一闪的。她就这毛病,老觉墩子让厂里白养活,在陈天彪面前,就像欠下一份很深的情,老想还又还不了。
“你也别老惦着这事,墩子哥人老实,换别人,我还不放心哩。”陈天彪说的是实话,墩子尽管没干力气活,可里里外外的心都替他操到了。
招弟轻叹一声,幽怨道:“反正,这情我是还不了了。”
“你看你,老提啥还不还的,好像我找你逼债来了。你就不能往宽展处想?”陈天彪故意用一种戏谑的口气说。他不想让招弟拿这事压住心,什么欠不欠的,在他看来,人跟人只要心对路了,用不着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劝招弟,不要老在心上系个疙瘩,活一场人哩,谁还没个让人帮的时候?水帮鱼,鱼帮水,把日子过好就成,老那么计较,活不老都给愁老了。
这话一说,招弟心里果真亮堂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