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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5 / 10)

再是她的事。谎言已经非一日之寒,积重难返。有了谎言,以千万计的投资契约变得尤其丑恶。谎言使承诺变成了最大的谎言。

彩彩搭了一部中巴悄悄离开了山村。中巴上的乘客全是共青团员。这是一个大学的团支部组织的秋游。彩彩曾经也是共青团员。她蓦然觉得一个共青团员跟那样一个大富翁过了近半年的生活不堪回首。那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关系?幸好她自拔了。不然她一辈子只能把不三不四的关系持续到底。而彩彩是个非白即黑,最容不得不三不四事物的人啊。

一车的共青团员都在同时说话。他们的话题可不是共青团员式的。什么都扯,从男女扯到“托福”成绩,从某研究生自杀扯到某本科生做“二奶”。什么都扯,语言大胆至极。

但彩彩还是感觉安全。终于找到了组织。下一步怎么办?应该去哪里?不知那家训练馆还要不要她。

到了北京,彩彩找了一个便宜旅店住下来。第二天她去了那家训练馆,发现它已经倒闭了。她把报上的招聘广告揣在包里,一家家的跑。现在她也油了,一上来就把自己当冠军的报章介绍复印件递给对方,然后再让他到网上去查孙彩彩的所有资料,证明孙彩彩不是那种默默无闻,绝望流窜在首都的三百万流动人口的一分子,急需谁赏个饭碗。到了第三天,她终于被隆福寺附近的一个保安公司聘用了,聘请她做保安们的教练。这个薪水不高的职位她打算做它两三个月,为了在北京定定神,养养伤。

难道她也受了伤?她发现从这桩事情中根本无法全身而退。她投入的是全身心,半年来全身心地投入在另一个人的每一份疼痛、每一份舒适、每一点喜悦、每一点愤怒惆怅悲哀中;她的身心半年来在替他过活,那些投入太深了,已经长在他残疾的生命中,猛地一抽身,她怎么可能是“全身”?怎么可能不血淋淋?

彩彩必须一再克制自己,才不去给冯焕打电话。她觉得没有自己他会长褥疮,会消化不良,会两腿全是蚊子疱而溃烂,因为他不知痛痒的下肢会被人忽略。

直到离开冯焕的第三天,彩彩才忽然发现她走时没把现金卡交还回去。她急出一身大汗,为自己损失了三天的名誉着急,为那三天里冯焕对孙彩彩这个好女孩形象的毁灭而着急。她把冯焕交给她保管的各种卡片,比如某某俱乐部卡、某餐馆贵宾卡和三张现金卡全部放在一个卡片夹里,整个卡片夹被她随身带到了北京。她知道冯焕什么事都能在网上办理,所以她希望他赶紧上网查一下账户,赶紧松一口气:彩彩并不是携财而逃。不管他多么肮脏好色谎言连篇,他轮不上她彩彩来打他一闷棍。那样的话,彩彩跟他谎言世界中的所有人就彼此彼此了。

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但愿他偶尔打开手机时发现它。“现金卡都在我这里。抹药之前,皮肤一定要擦洗得非常干净,让热水敷热更好。红黄瓶子是防蚊喷雾剂,进口的,别人认不出英文字母,千万别弄到眼睛里。请告诉我一个安全的地址,以便我把现金卡和其他卡片寄回给您。多多保重,秋凉了。”她不想责备他,也不想解释自己。他了解她,一开始就了解她,那了解几乎神性,所以他应该了解她的底线在哪里。

可他并没有发回短信息,告诉她把现金卡往哪里寄。他的信息很短,仅仅是问:“彩彩你在哪里?”

又过一天,同样的问句又来一遍:“彩彩你在哪里?”

她只好彻底关了手机。到了第六天,她在一个便利店买矿泉水,看见柜台上一红一黄两部公用电话。她拿起红色的那部,拨了“补玉山居”接待室的号码。补玉的丈夫谢成梁一接电话,她这边马上自报姓名:是孙彩彩,请问冯总是不是还住在“补玉山居”。在在在,彩彩小姐,冯总绝食好几天了!病了、发高烧!……冯总他能接电话不能?能能能,这就去叫!……

彩彩隔着两小时车程的公路和大半个北京城,听着谢成梁的喊声:“冯总……电话!彩彩来的!……”

她听见谢成梁的声音远了,过一会儿,又近来。她听出他说话老是间断:不是推着轮椅就是背着瘫痪者。然后彩彩确信他们已经在离听筒很近的地方了。喘息是一粗一细两条喉咙里出来的,粗的来自谢成梁(因为他背上有沉重的负担),细的一定来自冯焕(那是细而短促的喘息,绝食几天,喘息饿得又细又浅!)。谢成梁还在边喘边说话:“坐这儿吧?……这儿舒服点儿……来喽!……好好谈谈吧,有事叫一声,啊?……”

彩彩心里感慨谢成梁的善良。他在弥补自己嘴巴惹的祸。

“喂?……”冯焕先打招呼了。

她一愣,从声音都感觉到他瘦得脱了相。瘫痪似乎也恶化了,从中腰向上延伸,一直瘫到了胸口,因此他的气息和嗓音失去了原先的深度(原先的深度也不怎么样),变得更薄,沙拉拉响得像一张半透明的蜡纸。她在这一阵联想和分析中匆匆地,冷静地,不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赶紧道歉,说无意中带走了现金卡和其他一些卡,希望没有耽误他冯总的事。他却不接茬儿说卡的事。

“你怎么……就那么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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