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6 / 11)
排开,让王琦瑶亲手翻一张。王琦瑶刚翻过,就听铃响,那孩子在叫人了,赶紧抽身上楼。趁她上楼,毛毛娘舅压低了声问他表姐:表姐快告诉我,王小姐有否婚嫁。严家师母几乎笑出声来,数落道:我说你是骗人,你还不服。然后压低了声说:告诉你吧,这事是连我也不知道的。
这天下午,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转眼已到晚饭时候,严先生的汽车在后门批喇叭了。三个人却还意犹未尽,便约定好毛毛娘舅过一日再来,严家师母说到那日让张妈去王家沙买蟹粉小笼请客。隔了一天,毛毛娘舅果然来了,也是那个时间,这回她们已吃过饭,用缝被针桶莲心。酒精灯灭着,有一些气味散发开来,清爽凛冽的感觉。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话,前一日的高兴劲却接不上似的,有些冷场。等莲心拥完,就更没事情做了。毛毛娘舅又提议打牌,她们懒得反对,便同意下来。那口找出来的牌还没有收好,就扔在沙发上,毛毛娘舅说要教她们打“杜勒克”,所有牌中最简单的一种,一边讲解一边就发起牌来。这两个人是连理牌都不会的,他只得一个个地帮着理,理完之后才发现已将两位的牌全看过了,只得收起来重新洗过再发。免不了要说些取笑的话,气氛就活跃了。打这样的牌,又是同这么两个人,毛毛娘舅十分心里用一分就够了。严家师母一边打牌一边缅怀麻将的乐趣,也只用了三分心。只有王琦瑶是十分心都用上了,眼睛只看在牌上,每一次出牌都掂量过的,只是无奈得牌不如人意,总是小牌多于大牌,所以每每反是输,而那两位却一人一副地赢,便十分感慨地说:看来成败自有定数,不能强夺天意的。毛毛娘舅说:王小姐原来还是个天命论者。王琦瑶刚要开口回答,严家师母却抢过去说:天命不天命我不懂,可我倒是相信定数,否则有许多事情都解释不来的;比如我们严先生老家有个人,是个摆渡的,有一天晚上,人都睡下了,却有人喊着渡河,他只得起来撑过船去,把那人摆过河,那人上了岸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硬硬的,就匆匆地走了;严先生他家乡人张开手一看,原来是块金条,他用这金条买了一批粮食,想不到第二年就是荒年,这批粮食卖了好价钱;发了财,也木摆渡了,到了上海,正碰上发行橡皮公司股票,统统买成股票,不想三个月后橡皮公司就破产倒闭,一分不剩,只得回乡下去再摆渡;后来才知道,那给他金条的摆渡客,实是个强盗,犯了杀头罪,那天是连夜出逃。说的和听的都忘了打牌,不知该谁出牌,只得和了再从头打。
毛毛娘舅说:这也是偶然。王琦瑶不同意道:我看恰恰是必然。严家师母又打断她说:我不管什么偶然必然,我只知道什么都不会平白无故临到头上,总是有道理,这道理又不是别的好商量的道理,而是铁打的定规。王琦瑶也说:命里只有七分,那么多得的三分就是祸了;我外婆说过苏州阀门有一个青楼女子,品貌都是一般;有一日来了一个扬州盐商,富比王侯的,一眼看中她,为她赎了身,进门不久太太就病故,立刻扶正,第二年生下儿子,本是高兴事,不料那孩子三个月就露出了呆相,原来是个聋哑儿,再过三个月,那女子便得了不吃不喝的病,一命呜呼;人们都说是福把她的寿给折了,因她本是个福浅之人。严家师母点头感慨不已。毛毛娘舅则道:你说的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王琦瑶就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温说到底也是个定数的事,总是指一定的分寸,但这分寸是因人各异。毛毛娘舅不再反驳,三人接着打牌。打了一阵,毛毛娘舅也有故事要讲了。他说的是他父亲的一位老友,十年前亡故,死的那一刻,墙上的电钟停了,因那钟很古旧,又是很高的墙上,说是要修,却也一天推一天的,竟拖了十年,到了半年前,老友的太太生了不治之症,也死了,就在她闭眼的时分,那钟竟走动起来,一直走到如今再没停过。故事说完,三人都静默着,太阳西移了,屋里暗了些,透过纱帘,却可看见对面的窗扇,被太阳照得晃眼。心里有些生畏,又不知畏惧什么。这时张妈走上来,说莲心汤已煮好,什么时候去买蟹粉小笼。严家师母这才醒过来,赶紧说,现在就去,又嘱咐买好后坐三轮车回来,免得乘公共汽车挤漏了汤水。张妈应了下去,王琦瑶看看时间该给孩子打针,便点了酒精灯煮针,那蓝火苗一摇一曳的,房间里顿时有了春色。
这个下午虽没有上一个的热闹高兴,却是有些令人感动的。张妈买回的小笼包子还烫着嘴,汤水也饱满。又新沏了一道茶,“杜勒克”且从头来起。一晃眼一下午又过去了。严家师母说:如今天短了,刚开始就结束,干脆,明天毛毛娘舅上午就来,中午在这里吃饭,我让张妈烧个八珍鸭,是张妈的拿手菜,过年才烧的。毛毛娘舅说:还是几年前,母亲在表姐这里吃过,回去就让烧饭的李大过来学,虽是正传,也不如真经啊!严家师母说:是啊,说起来已有四五年了,那时亲戚走动得还勤,现在都疏远下来,难得见一面,前天你来,我倒吓一跳,忽然间冒出个大人了。又转向王琦瑶说:你不知道他小时的样子,西装短裤,白色的长筒袜,梳着分头,像个小伴童,婚礼上专门牵新娘的礼服的。毛毛娘奥说:难道长大就讨嫌了?严家师母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