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里猥琐看不住(二)(2)(1 / 3)
我是有一次看见她在一大堆人身后等着洗碗。
水槽对坐轮椅的人来说太高了。
我就走过去说,我可以替她洗。
她看了看我,好像在对我的洗碗资格进行审查。
“嗯,就交给你做吧。得比刷你自己的饭盒要干净。”她说。
洗完后,她问我:“下午有课吗?”
我说,正好没有。
“那好,你可以推我回家。”
我当时没有一点抵触。其一,这个任何时候都衣着光洁得体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一定相当漂亮。其二,不论别人如何愤怒鄙夷或嘲笑,她始终都凝静如松柏,那轮椅俨然就是她的王座。
我对她其实非常好奇。
我推着她去了她家。
我才知道原来她的来头真的不小。
她父亲是美国有名的地理学家,也是京华大学园林的总设计师,一手建立了京大的地理系。
京大建校最初的资金中也有一部分是玛雅的父亲筹来的。
可以说,没有她父亲,根本就没有京大的今天。
她的颐指气使真的并不过分。
但后来才知道,她的颐指气使其实跟她的家世没有什么关系。
她从来都不是个有恃无恐的人。
学生们很快把一篮子的火鸡肉抢光。
我推着玛雅回去。
忽然玛雅大声说:“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又忘带钥匙了?”
我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竟然是熊士高。
熊士高也有些惊讶:“小鱼,怎么是你。玛雅,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
“原来你们也认识。”玛雅说,“那再好不过了。感恩节,家人团聚的日子,既然我们都这么投缘,看来本就应该是一家人的。来吧,进去,我还有广式烤火鸡和南瓜汤呢。”
玛雅的爸爸是美国人,妈妈是中国人。
她的生活方式是典型的中西合璧。
过春节的时候比一般的中国人还中国。
过感恩节的时候比一般的美国人还美国。
她取出一套银光闪闪的餐具,在我和熊士高面前排开。
一只丰胸肥臀的大火鸡黄澄澄地坐在大瓷盘上。
四周放着一圈五寸盘子。
里面放着草莓酱、土豆泥、栗子、奶酪、玉米酪、山芋、蛋黄酱……
五颜六色,就跟壁炉盘那架唱片机里流淌出来的温暖老爵士乐一样。
“这些东西你吃得完吗?”我问她。
她好像忽然被惊醒了似的,幽幽地说:“本来应该还有人在这里吃晚餐的。”
然后,玛雅就双手握在一起,低下头,像在祈祷,但大滴大滴的眼泪,簌簌而下。
我知道,今天的晚餐,本来还应该有别人的。
玛雅生在这栋楼里。
结婚也在这里。
她的丈夫是留学回来的建筑学博士,在清华任教。
“文革”开始后,校长知道她家的特殊背景,一直极力呵护,但校长被斗倒了以后,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一天午夜,她丈夫的同事突然偷偷跑来告诉她,她丈夫被学生从教学主楼上扔下来,人已经没救了,让她赶快逃吧。因为这些红卫兵坚信她家窝藏着和美帝国主义秘密联络的证据。玛雅等人走了以后,并没有收拾行装准备逃跑。
她从阁楼爬上房顶,然后一头跳下来。
没死。
但失去了下半身和三个月的胎儿。
她曾经说:“小鱼,有个学生曾经质问我,‘我又没欠你什么,凭什么听你使唤?’你说你们有没有欠我的?”
我说,有的。我若是你,我会要求得更多。
“但是,你误会了。我其实从来没有觉得我应该向你们讨账。虽然我已经被命运的不公毁掉了大半个身体和岁月,但我也从来不愿意让过去变成我的包袱和监狱。我只是想做一只预警的猫头鹰。如果一场运动再次披着别的外衣到来,谁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在你们看来我面目可憎,我歇斯底里,但比起历史的歇斯底里,我这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你是在拿自己当成一剂苦药,刺激我们的良心。”
“是啊。真理,她是个反复无常的妓女。只有同情心是黑暗中我们唯一在手的油灯。”
此时看着她伤痛椎心的样子,我也不禁泪水喋涌。
熊士高端起红酒,一饮而尽,他轻轻抿着嘴唇,似乎这酒有些苦涩。
玛雅忽然又破涕为笑:“我想他们父子俩应该已经吃饱了,走开了。现在轮到我们放开享用了。”说着,她把火鸡肉、南瓜饼弄了一大堆在熊士高和我的盘子里,而她脸上的泪水还没顾得上擦呢。
熊士高也立刻一扫颓废的神情,兴奋地说他在主持电视节目时的故事。
“‘我为书狂’确实不错,除了那个女主持人。她笑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