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里猥琐看不住(二)(2)(3 / 3)
父亲,会变得比以前顽固和暴躁;生了女儿的父亲,会变得比以前耐心和温柔。但自我记事起,父亲在我的生活里淡漠得像假币上的水印。
他说他做城市规划的工作很忙,因为中国的城市都在搞面子工程。他说他规划的工作很累,因为不懂规划的官员们总是喜欢把最佳方案改成最糟方案。
妈妈似乎从来不因为他和我们聚少离多跟他争吵。那可不是忍耐和贤淑。后来当我成熟到能够判断伪装的时候,我明白了妈妈每次听着爸爸说要出差云云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并不亲切,而是洞若观火却绝不说破的神情。毫无疑问,爸爸完全看得出妈妈伪善的笑意和收拾行装时的细致。甚至他们从不曾忘记在送出门的时候例行公事地说:“在家里你们娘俩好好的。”“你一个人在外面多注意身体。”他每次旷日持久的出差归来之后都会给我和妈妈带礼物,绝不会有一次疏漏。妈妈会照例给他做一次极其丰盛的饭菜,尽管他基本不怎么吃,好像是用来供神的。短暂的几天之后,他又开始连日在单位加班。然后,又是出差。
我和他没去过奶奶家。我曾经怀疑,奶奶爷爷是否知道我和妈妈的存在。妈妈很少带我去姥姥家。那是在沪西的一个小镇里。姥姥似乎早和妈妈心照不宣了,也很少提爷爷奶奶。
妈妈是话剧团的演员。当我上了高中住校以后,她更是如释重负全身心地投入演出事业,她教了我做几道最简单的菜以后,就没有再给我做过饭了。
一个中秋节。爸爸妈妈分别发短信说加班,不回来了。我一个人黑着灯,坐在窗下,看着月亮陷在凌乱的桂花树枝里,好像秋树冰凉的心脏。然后就看见爸爸的车停在楼下,没有熄火,车里有一个女人,但显然不是妈妈,我睁大了眼睛,甚至看得见她抚摸爸爸脸颊的手指涂着艳丽的彩甲。
从那天起,我知道“出差”和“加班”的意思了。我想他早已另有了自己的家。他似乎很明白,妈妈绝不会去找他的单位和同事核实他是否真在出差。他似乎也不担心妈妈猜到他说出差的时候,他正在这个城市牵着另一只画着彩甲的手。他们俩似乎都投鼠忌器似的达成了隐秘的妥协。
我其实一直想问问他们两个,到底隐瞒着什么。但每次话到嘴边,勇气就像弹簧被拉到极限而不可避免地收回去一样,随着我跟他们俩越来越冷淡,或许以后连这点好奇都消磨殆尽了。但就在我在汉容研究所给熊士高做学生助理的某个晚上,贝姨突然给我打电话,说爸爸在广州住院了。
贝姨就是那个中秋之夜和爸爸在一起的女人。我本来对这个女人也没有什么仇恨。就像侵入我们这个早就名存实亡的家庭不能叫第三者,我甚至还隐隐地感到报复的快感。有一次忽然接到她的电话,问我要不要信乐团演唱会的门票,而且是免费的。从那次起,我就和她成了朋友。她让我叫她贝姨。原来贝姨是浦江体育馆的经理。弄几张演唱会的门票实在太容易了。
和同学看完之后,她和爸爸还请我去体育馆里的餐厅吃夜宵。她当然不如妈妈漂亮,但女人的温柔和风情是最好的化妆。毕竟人不只是看的。更重要的是,人是要交往的。毫无疑问,贝姨是一个交往艺术家。有她在时,爸爸的脸庞褪去了那层霜,恢复了本来的清秀和灵动。我才知道爸爸不是一个乏味严谨的绘图机器。通过她,父亲也会了解一下我和妈妈的情况。
真是一个悖论,有了第三者,我们这个家似乎更像一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