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洋两岸 (1)(4 / 11)
子的肩膀。美奈子伤感地呆立住不动。“到我家去吧,我父亲还健在。”
美奈子此行并没有明确的动机。她经常出走,看看外地天长节、游神节,到庙宇里烧炷香,到温泉里洗个澡。每逢心烦,她就离开东京。东京是一个疯狂的游涡,东京的一切都被扭曲了。她随风而去,兴致所至,随意飘飞。杉本请她,她就去吧。反正她明里暗里挨够了别的女人的骂:“臭娼妇,人家把丈夫送上前线,她却在勾引别人的男人。我们象男子一样在工场里甚至矿井中干活,想着为天皇打赢战争。她这该死的却打扮得花枝招展,什么正经事儿也不干,光拿钱。”她为此流过泪,她有她的苦衷。她又认命,命是天野大神定的,谁也无力抵拒。
杉本说:“美奈子小姐,我从所罗门群岛前线回来,我知道战争的实际情况。”美奈子什么也没说,他们的脚踩在雪地上嚓嚓作响。
“战争非常残酷。”杉本看着茫茫的积云,沉重地说。“我们同时和中国、美国、英国、荷兰、澳大利亚作战。他们的人口十倍于日本,资源和生产能力二十倍于日本。我们杀死了他们很多人,打落了他们很多的飞机,击沉了他们很多军舰。但是,他们生产了更多的飞机、军舰和枪炮,更多的男人穿上了军装,源源没有穷尽。不等我们杀光他们,我们的资源已经耗尽,我们的年轻人也都死光了。”
他们来到杉本的家。杉本家在柳田,离三本柳村四公里,沿着与奥羽铁路平行的公路往南走一小时就到了。他俩一路上谈了很多。杉本人虽粗,却很机敏,不失为一个男子汉。他讲了南洋战场上那些惨烈的海空战争,讲了美国人和他们发明的各种新武器,这方面美奈子一窍不通,只是默默听着。杉本讲起了死去的战友,他们死的时候,有的表情严肃,象赴一次盛会;有的极度痛苦,死亡成了解脱;有的面带微笑,把生死置之度外;还有的觉得生活刚刚开头,对人世不胜眷恋。只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并不追求为什么而死,仅仅象鸟儿一样收敛起双翅,等待着死亡。
杉本的话说起了美奈子女人的同情心。她挽起杉本的手,轻声说:“如果我能帮助你什么,请不要客气吧。”
到了杉本的家,不巧,他父亲年老体弱,患风湿多年,到田泽湖畔的夏濑洗温泉浴去了。杉本妈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问寒问暖,可惜家里实在穷困,只好烧上一壶开水来招待。杉本突然想起在圣克鲁斯海战中击落的那个美国“蓝魔”队飞行员。他一定是很富有人家的子弟,要什么有什么。一个被灶烟熏黑的日本农家子弟,去杀死大洋彼岸另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富人家的孩子,嫉妒心固然可以平抑,然而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母亲杀掉了仅有的一只报晓公鸡,算是为儿子和他的女友做了一顿晚餐。美奈子知道东京的平民已经过得相当苦,没想到内地的农村几乎没有一粒米、一滴油。天很早就黑了下来,三个人就着灶火的微光聊天。美奈子看到墙上有一柄三弦琴,就取下来,试试音。琴长年不用,已经走了调。她就用走调的琴弹了一曲《劝进帐》。曲终,杉本和他妈都叫好。美奈子又弹了一曲《都鸟》。在一个暗无星光的雪夜,在广阔而空寂的原野上,雪沙沙地下着,三个人,一柄三弦琴奏着走了音的乐曲,也有一番凄凄切切的意境。不知怎地,杉本想起了拉包尔的热带的夜晚,迷乱的赤道的星空,那些疲惫而痛苦的日本士兵们,哼着一首歌。他不由自主地哼起来:
越过滔滔大海,
尸体漂在波涛上;
翻过莽莽群山,
白骨堆积在荒野中,
我会为帝国而战死,
连头也不回。
唱着唱着,杉本的眼泪流下来,嚎哭着。美奈子和杉本妈也轻轻地啜泣。美奈子拉过杉本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小手紧紧握住,很久很久。杉本停住了歌声,他把美奈子抱到怀里,似乎这样可以减轻自己的创痛。
他对金田美奈子说:“如果我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你肯嫁给我吗?”
美奈子点点头。给注定要死去的人一个安慰吧,凡是去南洋作战的人,又有几个能活着回来呢?
第2节
大盐平内弘活着踏上了东京湾的晴海码头,活着回到了自己家中。他重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墙上的浮世绘和宗达、尾形的名作,他再也不用冒着酷热,在瘴疫遍地的南方作战了。他也不必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冲击美军的铁丝网,或者挤到罐头一样的驱逐舰里,开往所罗门两串岛链中的某个人迹未至的海岛上。或者蹲在新几内亚北部的阴湿战壕中,变成一堆腐肉和白骨。他的伯爵家庭从桃山时代起就成为日本有名的武士和贵族,他不必“享受”难以下咽的橡子面,或者去服各种劳役,从值更到救火。他受过充分的教育,可以等到战争结束,然后随着另一个日本开始另一种生活。
他为这一切付出了代价:
他的一条手臂永远丢在了新不列颠岛的拉包尔。
一九四三年夏天,哈尔西和肯尼相继发动了一连串互相配合的空袭,连续三个月轰炸拉包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