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车祸或者第一场雪(7 / 9)
它只是受了伤,飞不动了,而另一只受惊的麻雀一定会展翅高飞,迅速逃离,绝对不会回头看它的伴侣一眼。在许多刚开始都非常相爱的尘世男女中,故事的结局一般都是由一方受伤落地的爱情悲剧来成全另一方振翅高飞选择自身利益的正剧。张爱玲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她却用小说男女主人公的命运揭示了这一主题。所以我宁可相信人世间有白头偕老的柴米夫妻,而不会有地久天长的爱情。”
刚开始,罗扬不明白她年轻的小脑瓜里为什么会装着那么多奇怪而又沉重的念头,但是,当他了解到她的身世,并得知她的父亲——那个麦老太太打听了许多年的名叫麦三的人以后,他理解了她沉重的由来。而且,自从麦老太太去世,他看到了她在这个世界的无所依傍。于是他慎重地站到她面前,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说:“你愿意去爱吗?或者你愿意为哪怕是短暂的爱付出吗?”
“愿意,但我更愿意去做一对平凡的柴米夫妻。”
“很好。我对你没有承诺,我会用事实给你证明,什么样的感情才能称之为爱情。爱一个人就是为她(他)付出,而不是占有或者索取,当然更不是欺骗。”
那个黄昏,他送给她代表着深刻含义的三朵红玫瑰。当时的平安县城甚至砂城还没有鲜花店,玫瑰花是他特意到省城买的,经过一路的颠簸和小心呵护才让它们展现在她眼前。以后,每年冬天下第一场雪,她都会收到他的玫瑰,然后他陪她到野外看雪景。
她对飞舞的雪花和满山遍野银白色的积雪有着毫无节制的痴迷。在她看来,世上到处充斥着腐朽与污秽,只有雪,能还给大地一份纯洁,带给同样渴望纯洁的人一点慰藉。他告诉她,这种愿望是虚幻的,因为雪终究要融化,还大地以本来面目。她却说,在雪融化的时候可以蒙上眼睛。于是,他只能坚定不移地跟随她走向雪野,和她在雪地里奔跑,像两个不顾一切疯玩的孩子。那一刻,他看见她脸上绽开一朵真实的笑容——也许这就是幸福,以及他所能给予她的爱。
此刻,罗扬仿佛又看见在雪地里飞舞的红头巾,他跟随那片绯红不停奔跑、追逐……突然,他被一块横空出现的巨石绊倒。陡然惊醒,原来刚做了一场梦。
猛然醒来的罗扬抚摸着快速跳动的心脏,感受到它铿锵的咚咚声,额上已是汗津津的。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差二十分钟两点。他只不过打了个盹。
下午两点半钟,罗扬准时来到砂城第二人民医院。
他先去了内科陆老太太的单人病房。病房里异常安静,墙角摆着一个小电炉,旁边还有锅盆碗筷之类的东西;床头柜上的粗瓷碗里盛着由豆腐、土豆和肉片混合在一起的烩菜;一只越冬的苍蝇振动着肥厚的翅膀在旁边飞来飞去,一副逍遥自在的派头;消毒酒精的气息和一股子剩饭菜的酸腐味在空气中弥漫。
女护士正在给老太太量体温,她抬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罗扬,问道:“你是老太太的亲属吧?”还未待他回答,护士又说,“这次老太太是真的病了。早就下了通知,但没有人来。可能是她早晨出去受了凉,又听送她来的司机说遭遇了一场惊吓,她回到病房不久开始发烧。这会儿刚打完点滴,已经睡着了。”
护士量完体温,好像忘记了罗扬的存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端起盛着温度计、血压计和酒精棉球的白色瓷盘一扭一扭地走出病房。
罗扬将病房环视一遍,又环视了一遍。那只苍蝇落在瓷碗里的一块肥肉片上。瓷碗边沿有一处破损的豁口。他悄悄退出病房,之后,坐在医生值班室一条白色长木椅上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有人能够向他提供关于陆老太太的真实情况。
医生值班室很小,除了那条长木椅,还有一张单人床、一张办公桌和一个衣帽架。办公桌的三个抽屉上了锁,桌子上放着饮水机和几只玻璃杯,衣帽架上挂着几件白大褂。而他的对面,是一堵玻璃墙,与玻璃墙间隔的是治疗室的操作间。玻璃墙上挂着厚重的墨绿色金丝绒布帘子,这会儿布帘是拉开的,狭小的值班室变成了一个毫无遮拦的透明盒子。
一股浓浓的消毒液的气息从门缝处飘进来,钻进罗扬的鼻腔,他感到透不过气来。隔着透明的玻璃墙,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对面那间一览无余的操作间。操作台上是一些医疗器械、针剂和装着各色液体的瓶子。三个女护士靠在操作台前聊天,一个女医生坐在墙角的电脑前熟练地敲着键盘,一个男医生趴在办公桌上看书。操作间里的人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值班室,露出探寻的目光。罗扬好像成了被关进笼子的猴子,放在公众面前展览。他局促不安,不时看看表,想着是否要无谓地等下去。
刚来的时候,是那个敲电脑的女医生把他带到值班室的。他向女医生问起陆老太太,她只说了老太太的病情:“她没什么大病,住院期间我们给她做了全面检查。但她还是喊腰痛腿痛,提出每星期要检查一次。一个刁钻的老太婆!”
“既然没有病,为什么不让她出院?”罗扬问道。
“情况有点复杂。陆经理,也就是老太太的儿子,送她来时给院长打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