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饮食男女的精神世界(1 / 9)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纺织集团公司大礼堂正在彩排,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五一节。
陆思豫站在礼堂窗户外面听了一会儿,他没有进去,也能想象出舞台上的情形——意气风发的一群年轻人,他们都是从全公司职工中按年龄、身高、体重等指标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真好啊!陆思豫不由感叹道。
当年,年轻的陆思豫正是唱着《团结就是力量》走进了平安县毛纺厂,当了一名国营企业的正式工人。头发花白的陆老太太亲自送儿子去工厂报到,看着儿子已经显得壮阔的身板和微微突起的喉结,她觉得自己吃的半世苦没有白费。
平安县畜牧业发达,五十年代后期,为了发展地方经济和开发利用畜牧资源,县城里兴建了第一家毛纺织厂。到一九六六年的时候,尽管全国各地的时局变得混乱,但作为平安县支柱产业的毛纺厂不仅没有停过产,还把“卫星”越放越大,一连建了两个分厂,成了凉州地区影响最大的红旗单位。扩大生产需要劳动力,更需要思想觉悟高的新型职工,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的陆思豫正赶上好时候,这令陆老太太十分欣慰。她喜欢那家毛纺厂,喜欢儿子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而且还有可能于将来成为举足轻重的一员。
陆老太太从小就会手工织布,到平安县后也跟当地妇女学过用粗羊毛纺线,再织成“羊藿子”,她对家用土织布机非常熟悉。当年她嫁给陆祥后虽然也穿过洋布衣裳,还偶尔出入县城的几家洋布店,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亲眼见到用现代化机器纺织洋布的工厂,连县城里好多女娃娃都进厂当了工人,去操作那些轰隆隆的纺纱机和织布机。这也应该与人民政府帮她要回对儿子的抚养权一样,是新社会与旧社会的重要区别之一吧?从中原流落到西北,平安县毛纺厂是陆老太太平生见过的最大的现代化工厂,她感叹自己赶不上当一名纺织工人的好时候了,但她相信儿子在那里肯定会有一个符合于新社会的似锦前程。就在送陆思豫去毛纺厂报到的第一天晚上,陆老太太破天荒炖了一锅逢年过节才会有的豆腐烩肉,与儿子面对面喝了几盅酒,而且喝醉了。她不停地对儿子说着醉话:好好干,毛纺厂可不像咱们家从前的豆腐坊,需要技术……她却不知道,她频频提到的“豆腐坊”最终引起了陆思豫的反感。陆思豫一点也不想回到过往岁月刻下的窠臼中。包括他去学校读书,原本是要用新的思想抵制或遗忘一些东西,忘记过去,成就一个新的自己。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醉酒的陆老太太对儿子进行一番叮嘱教导后,沉睡在了自己的美梦中,从她微笑的脸上就可以猜测到梦的大致内容——那里面装满了陆思豫的似锦前程。这对于陆老太太的一生才是至关重要的。相比之下,因为后夫的原因,陆老太太对小女儿陆霞没有过多的过问,有时连最起码的关心都不够。
陆霞是随波逐流长大的,别的小孩穿补丁衣服她也穿陆思豫剩下的补丁衣服;别的中学生下乡的时候,能够留城的名额已经被陆思豫占了,她只好跟着下乡;别的女人结婚她也就稀里糊涂地嫁人了。因此,陆霞对娘家一直充满怨愤,母女俩的关系处得不好,兄妹关系也不太融洽。但陆老太太并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她唯一的儿子。
事实上,陆老太太对陆思豫的期待和培养实在谈不上远见卓识。她没有想到三十多年后,社会似乎已经远离了崇尚劳动最光荣的时代,“工人”成了无知、落伍、贫困、苦力等等描述社会底层众生相的代名词,尤其是纺织工人,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纺织业竟一落千丈,纺织产品只赔不赚,厂里发不出工资,纺织工人总是和失业、落魄联系在一起。以畜牧和纺织为支柱产业的平安县也不能例外。
好在三十多年后的陆思豫经过千锤百炼,早已转换了思维模式。在他看来,不论是一个单位的人事结构还是整个社会的阶层结构,都像一座金字塔,劳力者是最下面那一层由无数沙砾碎石堆积的塔基,虽然属于最广大的、最有力量的一个阶层,维系着整个塔体的稳固和安全,但是,把那一粒粒沙砾拆分出来,你能说其中任何一粒沙子很有价值吗?很珍贵吗?即使有那么一点使用价值(比如和水泥的时候总是要掺些沙子),还不是被上面一层又一层的“特殊材料”牢牢地踏在脚下?陆思豫可不想做底层的一粒沙子,仰人鼻息,供人践踏。为此他做出不懈努力,终于摆脱自己的工人身份,一步一步往金字塔上层攀登。刚开始他的奢望并不高,以他的资质和背景,处于“中层”就会让他感觉良好。但是,在砂城纺织集团,他最终踏上事业的顶峰,进入了人生的黄金时段。他不仅从未离开纺织行业,还成了该地区该行业的舵手或者说领头羊。当然,步入仕途的陆思豫一开始并没有忘记母亲的教诲,做一个对得起平安县的人。因此,在社会发生重大转折的大环境下,作为砂城纺织集团公司的塔尖人物,他要考虑的不是自己有没有饭吃的问题,而是下属六七家纺织厂的数千名职工能否吃得上饭的问题。
无论如何,陆思豫为了毛纺厂那数千口人的吃饭问题还是付出过不懈努力的。远的不说,在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