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追随者(3 / 11)
就是一个悲剧的预言。
后来柳絮一直坚信,沙湖村的漫漫黄沙和已经干涸的湖泊是一个能吞噬一切、埋葬一切的地方,包括她的亲人,她的幸福,她的爱情。还有,她的贞洁。那里埋葬的,是柳絮不愿回首的往事。
如今的柳絮能将自己塑造成现在的样子,可以说与沙湖村的一切丝丝相连。她常常沉浸在对那段梦魇般的乡村生活的回忆中,而这种回忆总是以梦的形式出现。
首先出现在柳絮梦中的是那个叫罗扬的男孩。还是当年的模样。不,应该是个青年。她是看着他成长为一个青年的,有着骑士的风度和古罗马英雄式的气概。他和她牵着手从芳草萋萋的湖边走过。他却突然间背转身离她而去。于是她四处寻找。后来她发现自己独自行走在了无人迹的荒滩上。没有芳草,没有湖水,当然也没有那个男孩以及驮着他飞腾的白马。四周是看不到尽头的黄沙。她从绝望中醒来。醒来的柳絮扭头看看身边熟睡的这个叫罗扬的中年男人。他睡得那么平静,呼吸均匀,但他早已经不是她梦中的男孩了。有时她会推醒他,问一些诸如“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这样的傻问题。问了许多年,她从来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过明确的答复。于是她不再追问,在绝望的清醒中让意识重新走向少女时代曾经的梦想。
常常在柳絮梦中出现的还有母亲。想到母亲会让她想到沙湖后来的冷漠与荒凉,就像母亲在她心中制造的冷漠与荒凉。她会再次从对荒凉的恐惧中醒来,然后一脸茫然地陷入砂城无边的黑夜或者稀落的灯光里。她怨恨那荒凉,但她又不能怨恨带来荒凉的那片渐渐干涸且盖满黄沙的地方,就像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怨恨母亲。然后她在深夜里睁着眼睛,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回忆中,对沙湖村过往岁月的回忆。
柳絮是在十四岁那年来到沙湖村的,此时她渐谙世事,对母爱早已没有了童年时期那种强烈的需求,甚至变得麻木。在柳絮的记忆中,母爱就是母亲每月寄到乡下的十块钱生活费。有时母亲偶尔来一趟乡下,只在祖母的小院里住一夜就匆匆走了,留给柳絮的除了训斥就是她同祖母无休止的争吵。从母亲与祖母的争吵中柳絮得知,母亲已经再婚,而且有了另外两个孩子。
柳絮只能从祖母那里得到安慰。每天夜里,祖母都要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给她讲一些事情。祖母讲得最多的是沙湖。在每一个寂寥的夜晚,已无觅处的世外桃源正因其不复存在而被老人描绘得清晰明亮,清晰得仿佛可以触摸到湖边的每一片芦叶,能听见湖水碧波荡漾推动的隐隐潮汐。沙湖的故事是那样的吸引人,坐在旁边倾听的还有那个叫罗扬的男孩。夜很深,很静,浅浅的月光从一扇小窗漏进祖母的房间,这朦胧的月光几乎将灯光融和了,给人一种暖意。柳絮看看身边的祖母,再看看坐在对面的男孩,一种说不清的对沙湖或者是对眼前少年的爱恋在她的心中慢慢滋生,像沙湖边那曾经有过的一蓬一蓬的芦苇,一夜一夜在少女的心田里茂密地成长。
有时男孩的母亲会和他们坐在一起。柳絮称那个善良而柔弱的女人为罗妈妈,罗妈妈也将这个被母亲抛下的女孩当女儿一样看待。坐在油灯下的罗妈妈手里永远捏着针线,她给远在水库工地的丈夫做衣裳鞋袜。更多的时候她替四村八乡的人做婚丧嫁娶的礼服,都是祖母给她揽的活计,作为他们母子在沙湖村落脚后最主要的经济来源。白天,罗妈妈会在祖母的指导下帮着料理祖孙两个人的自留地,在地里种一些蔬菜瓜果,祖母用收获的粮食和蔬菜作为她劳动的报酬。罗家母子的生活渐渐稳定下来。年届八旬的祖母老眼昏花,她的体力已经不能使她很好地照料祖孙俩的生活,尤其是田间劳作。因此祖母很满意有这么一位贤良的女人借住在她的院子里,她心里也起了给柳絮和罗扬定下娃娃亲的念头。
对于祖母的心意,尽管年少的柳絮还一无所知,但罗妈妈应该知道。后来柳絮想,当年罗妈妈极力要促成自己和罗扬的婚事,有很大一部分带着报恩的成分:他们母子在困苦无依时的确得到了祖母无私的眷顾。
但是,祖母还没来得及按心中的设想给柳絮定下终身大事,就带着遗憾突然离开了人世。八十岁的祖母无疾而终,是母亲从一百多公里外的砂城赶到沙湖村来为她料理了后事。
坐完汽车又改乘马车经过一路颠簸才来到沙湖村的母亲还带来了父亲的骨灰盒。她将父亲的骨灰盒葬在了祖母的新坟边。按照习俗,结发夫妻要等到夫妻双方都百年归世后把遗骸合葬在一座双穴墓中。从母亲的这一举动可以看出,她已经把自己将来进入另一个世界的位置留给了她现在的丈夫。因此孤孤单单的父亲只能回到祖母身边。
此时,柳家院子里除了借住房子的罗家母子就只剩下柳絮一个人了,她以为母亲这一次会带她走。但是,母亲离开沙湖村的早晨,她含含糊糊地对柳絮说,在砂城的家里没有柳絮的户口,没有她的口粮和住房,也就是说没有她的位置。也许母亲并没有说谎。当初母亲与那个副局长的再婚是以免除她与前夫的所有关系为条件的,而柳絮正是那层关系的主要因素之一。这也怨不得副局长,他害怕自己的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