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追随者(4 / 11)
子有了继母后受委屈。因此,在柳絮刚来沙湖村的时候,她的户口也随着她落在了村子里,她成了地地道道的沙湖村村民。而且,母亲和现任丈夫又相继生下了一女一子,柳絮对母亲而言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或者说,当初母亲按照时尚和迫不得已的选择嫁给父亲,又匆匆忙忙把柳絮带到世界上,事情本身是一个错误。而后来她决定把柳絮永远留在沙湖村,只不过是给了自己一个纠正错误的机会。
那个早晨,柳絮送母亲到村口,在暗淡的晨曦中她看着母亲陌生的背影,已经十七岁的她终于洞察了母亲与自己分离多年后她们之间客观存在的距离——这是时间与空间的累加效应制造的距离,这距离不会使母亲因为抛弃了自己与前夫的女儿而产生丝毫的愧疚。但柳絮宁愿相信母亲说的是事实,她不带走女儿仅仅是因为户口以及与户口有关的一切待遇造成的。因此她不能怨恨母亲。
那个早晨,十七岁的柳絮看着在村外土路上急行的母亲越走越远,她的视线被母亲身后扬起的沙尘模糊了。此时,她同那个因父亲惨死而坚强起来的男孩罗扬一样,顷刻之间也变得坚强无比。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也可以印证一切。在沙湖村居住的那些年,罗扬和柳絮一样,他们都长大了,都成长为沙湖村不可缺少的劳动力。
乡下的劳动是简单乏味的,除了正常的春种秋割,他们还要从事另一件事:开荒——许多村民聚集在一起,他们把荒地上的沙棘割了,把沙地上的红柳和沙枣树砍了,然后种上麦子或土豆,然后等待着理想中的收获。然而,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件事过去二十多年后,他们将为此付出代价,并进行一种反向操作——退耕还林。事实上,人类总是重复这样一些荒唐可笑的错误,然后纠正,然后又在另一条错误的路上滑行,然后再纠正。就像时间再延续十多年,当那些退耕还林后的人工林长成一定规模,人们从发展区域经济的角度出发,把树林成片成片地砍伐下来,做一次性卫生筷,或者造纸;又有人研究出新成果,用不能成材的树替代煤炭发电,叫做开发生态能源。但是,树砍起来快,长起来慢,这一带着美好理想的新生事物不知何时才能真正造福人类。总之,树木被一片一片地砍倒,石羊河沿岸相继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加工厂和造纸厂,泛着褐色泡沫的河水使沿岸稀疏的庄稼一点点枯萎下去。于是,许多年后,人们不得不再一次正视并纠正自己的错误——关闭造纸厂。然而,强悍的腾格里沙漠已经渐渐将村子包围,蚕食,人们的活动空间愈来愈小,没有人知道他们对于无数次错误的纠正还能不能奏效。
我们现在知道,在罗扬和柳絮从少年走向青年的时候,石羊河沿岸还没有什么工厂,河水是纯净的,清澈的。然而,出于时代的需要,他们要像改造自己的思想一样要去改造那条河道,即每年的三至五个月时间里,罗扬和村子里的其他青年一起被村长派到石羊河流域兴修水利工程。当然,此时的罗扬已经作为一名社员参加劳动,他和其他村民一样能取得同等的报酬,这也是他来到沙湖村盼望已久的。
罗扬却没有料到,他的人生转折从此时开始。他在水库工地认识了一个从省城送到乡下来改造的研究员,他们结下了最初的友谊。
研究员来自省城司法部门,在那个混乱的时代他所属的部门关门“歇业”了,人们不再需要司法,他曾经研究的领域当然处于冰封期。研究员四十来岁,长得纤细文弱,戴一副高度近视镜,他却被监管干部安排干抬石头那样的活计,而每块石头都有几百公斤。研究员常常累得瘫倒在工地上。尽管如此,他一旦缓过精神还是坚持读书,在夜深人静时偷偷读书。那几本大部头书籍是他从省城带出来的。他之所以对罗扬抱有好感,也许仅仅是因为罗扬钦佩他忍受苦难的耐力和他作为读书人的那种无法言说的精神。与研究员结下最初友谊的罗扬每次从家里出来都能捎带一点胡麻油送给他。研究员用墨水瓶自制了一个小油灯,便于夜间看书。有时他的油灯没有油了,爱屋及乌的柳絮也会偷偷从食堂拿一点清油出来,把那个小油灯装满。那时柳絮在食堂帮大师傅打杂,是村长给她安排的最轻闲的活,和男劳力一样每天有十二分的工分。村长也姓柳,按辈分柳絮喊他叔,他对柳絮的照顾似乎理所当然。
后来时局发生变化。某天,村里的高音喇叭高亢地歌唱:“打倒‘四人帮’,人民喜洋洋……”这歌声把石羊河上最后一座水利工程给唱停了。工地上哪里来的人回哪里去,所有的社员都返回到自己的村子,解除劳动的研究员则返回省城,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临走的时候,研究员把那几本大部头书籍送给了罗扬。
以后,罗扬像那个研究员一样,开始夜以继日地读书。当然,那些大部头书籍对罗扬的现实生活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益处,但无疑为他的内心世界打开了另一扇窗。他在阅读中变得神情严肃、冷峻。
不久罗扬又收到了研究员从省城邮给他的一封信和其他书籍,其中有很大部分是高中教材。研究员信上讲些什么柳絮并不知晓,只是读完信的罗扬像是走火入魔,连地里的农活也不愿意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