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被黄沙吞噬的憧憬 (1)(10 / 11)
才想,在麦穗写下这封信之前,他们的爱情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就像沙湖曾经的绿洲,在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个沙漠的夹击下慢慢萎缩。而信的最后一段话:假如命中注定我要用一生来守候,我将在我们相逢的路上守候一生……这是麦穗为他们的爱情所做的注脚吧?
罗扬没有顾上换鞋,趿着拖鞋追到大街上。不管怎样,他觉得此时他应该找到她。但这毕竟太迟了,大街上是熙熙攘攘的陌生人的面孔。他垂头丧气地在马路边站了很久。
该走的总是要走,该来的总归要来。
罗扬回到屋子,把麦穗留下的信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他牢牢记住了最后那段话:假如命中注定我要用一生来守候,我将在我们相逢的路上守候一生……他坚毅的、轮廓分明的脸上流下了两行男子汉的热泪。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两个月之后,罗扬接到麦穗的电话,她突然来到了砂城。罗扬到车站去接她。他看到她裹一方红头巾站在熙熙攘攘的站台上,于风尘仆仆的人群中是那样醒目。于是他向她走去,一如既往地牵起她的手。他们来到汽车站附近一家简朴的餐馆,在那里共进了最后的午餐(或者说晚餐)。
后来他才知道,她要和他共进最后的晚餐只不过是在举行一种仪式,永远分离的仪式。因为当他们走出那家餐馆时,已经疏离得形同陌路。她独自踏上了开往县城的末班车,那方红头巾在车窗前飘拂,像火一样灼痛了他的眼睛。从此她远离了他的生活,在县城里成为别人的新娘。他仿佛看到了她在婚礼上穿一袭红色礼服的样子。火一样的红色在他眼前燃烧,于灰烬处留下一颗永远无法宁静的心。
很长一段日子,罗扬处于恍惚之中,以至于忽略了每天都会出现在他面前的柳絮。
柳絮自从母亲病逝后就搬出了继父的家,她住在地质队的单身宿舍里。每天下午她都要到罗扬居住的小屋,精心准备他们两个人的晚餐。她知道麦穗已经结婚了,心里是高兴的,却暗暗为神思恍惚的罗扬担忧。她希望通过她的真诚和细心让他从灰暗的状态中走出来,接受麦穗彻底离开他的现实。是的,他现在应该接受她,眼前这个无条件爱他的女人,她正试着努力让他接受。
每次柳絮来罗扬这里之前,她都要对着镜子装扮自己。当时市面上并没有多少可供选择的化妆品,她只有一瓶叫“面友”的普通面霜和两支不同色系的口红、一支黑眉笔。她希望通过这几样东西使自己出现在罗扬面前时尽量显得可爱。也许因为她的可爱他会渐渐忘记那个叫麦穗的女人而真心实意地爱上她。即便不爱,能真诚地接受她也行。只有等他接受了她,她对爱情的预期才有可能实现。因此每天临出宿舍门时她都要对自己的面容狠下一番工夫,然后换上一件最好的衣裳,像每一个赴约的年轻女子一样。
这种时候罗扬通常坐在书桌前对着一本书发呆。他几乎没有注意过柳絮是什么打扮。摊在他面前的是手抄本《黑马奥德赛》,它是麦穗从县文化馆抄下来的,仅仅用了一个星期时间她就抄完了。仿佛是冥冥中的天意,手抄本《黑马奥德赛》成了她留给罗扬的唯一纪念品。柳絮从心底佩服麦穗的心劲儿。这也许就是知识女性与她这样一个在乡村长大的普通女人的区别。但柳絮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爱罗扬,一种朴素的爱情。
“宠你就像宠一个孩子。”柳絮将饭菜摆上饭桌后通常会这样对罗扬说。这时罗扬才如大梦初醒地抬头望柳絮一眼。“你的脸怎么啦?”他吃惊似的看着她说。
柳絮回到卫生间,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因在厨房里的一翻忙碌而被油烟和汗水污脏了的脸。于是她用湿毛巾将脸擦干净,对着镜子用口红补妆。她涂上一种颜色,又抹掉,另换一种,然后再抹掉。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实在难以达到“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境界。于是她很生气地把两支口红丢进废纸篓。她仔细端详镜子中的女人。由于临出宿舍时涂抹的面霜已经擦掉了,她终于一览无余地看到了一张憔悴的脸,她对那张脸很生气,而那张脸也在怒气横生中变得扭曲。镜子中的面容总算提醒了她,她已经快三十岁了,在一场无望的角逐中耗尽了青春!而他对她的青春遁逝根本就不领情!于是对着镜子的柳絮开始一遍又一遍地责问:有必要为了一个从来就不爱自己的男人做出如此的牺牲吗?有必要吗?
也许,她对他由爱恋转变为怨恨就是从看到镜子中一张憔悴的脸的那一刻深入内心的。
以后,柳絮依然每天下班都到罗扬的小屋来,但她只是来坐一坐,手里有时捧着一本杂志,有时是毛衣针。他看书,她也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或编织毛衣,甚至她克制住自己不去过问他到底吃饭了没有。她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个虽然离开却还时时纠缠着他内心的麦穗一样,做一个优雅的女人。她在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就是改变自己“爱”他的方式。不,此时的她已经再谈不上“爱”了,她只是不甘心轻易放手,就像投资者总要拿到相应的回报。她在心里冷笑,却能显露出一脸的无辜。因为她用惨痛的经验换来了近三十年的人生,她真的不再是一个天真幼稚而又充满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