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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的人,走的时候记得放一把火,烧光留存于世的所有记忆。活着的人就和尘埃一起颠沛,在城市的角落行走,在时光的缝隙飘飞,直到有一天,持一把利刃刺向自己的心脏。
1917年的二月,三十四岁的苏曼殊居住在杭州西湖。西湖是世俗人梦中的天堂,许多孤独旅人看到这一片美丽如画的湖光山色,都想沉落湖中,和过往历史做一次愉悦的交谈。是的,应该是愉悦的,因了湖水的智性和温柔,跌进湖中你的思想就会随之翻腾。澄澈的水滤去你的疲累,滋养你龟裂的灵魂,在世俗中也许你是个吝啬的人,从不肯轻易割舍自己的利益,但此刻你却愿意为湖水奉献出一切,包括最珍贵的生命。
苏曼殊自问是一个不轻言生死的人,他觉得唯有活着才可以做对生命有意义的事。他所做的一切,比如革命,比如绘画,比如写诗,哪怕是参禅、恋爱,都是为了证实生命的存在,不仅是简单地存在,而是鲜活生动地存在着。可当他看到一湖澄净的水,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同那些根植在湖中的莲荷一样,做着至死不渝的沉沦。做一株镜湖里招摇的水草,远比做红尘中的人更快活,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生老病死。也许日子单调无味,却可以看着往来的行人在这里酝酿聚散离合的故事,还可以拾捡他们遗落在这儿的梦。
只有苏曼殊自己知道,他和西湖的缘分到底有多深,只是还没有到交付一切的时候。三月,细柳抽芽、桃树开花的时节,他从杭州返回到上海,春申江上遇见了邓家彦和邵元冲,撰《送邓邵二君序》赠之。人生离合有定,今天的相逢就是明日的离别,聚时无大喜,别时亦无大悲。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真正的情谊也许无须时刻在一起,只要知道彼此都安好,纵是天涯一方又如何。偶然相聚,彼此将冰心掷入玉壶,在一盏茶中静静相看。而后继续飘零,你飞扬跋扈,我至死平淡。
苏曼殊的身体越来越不及往日,虽是姹紫嫣红的春天,可他感觉自己就像秋叶一样需要落叶归根。一入红尘三十四载,他有过根吗?他一直就是水上浮萍、云中孤雁,何曾有过真正的根。五岁之前在日本,和养母河合仙在一起,温暖舒适,却尚不知人事。自从六岁跟随父亲回到广州老家,他就再也没有过真正的安稳,受尽屈辱,逃进寺庙,才有了袈裟披身的际遇。身逢乱世,又有一颗爱国之心,用血泪书写传奇人生。苏曼殊偏又生性多情,一路上离离散散,阡陌纵横,伤人伤己。他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僧人,所以寺院不是他永远的家,又并非是一个世俗中的男子,没有哪个女人是他最后的归宿。
苏曼殊开始深切地想念日本的养母,这是红尘中唯一一个甘愿一生给他温暖的人。佛祖曾许诺,佛门永远为他敞开,只要他放得下一切。可苏曼殊始终贪恋人间的暖意,在这人间四月天,他要把自己所有的春天都留给樱花,在情感上不能始终如一地钟情于一个女子,只好对樱花一往情深。真心也好,借口也罢,至少苏曼殊想念养母的心日月可鉴。他坐在驶向东瀛岛国的船上,这一次的大海无比安静,没有什么风,蓝色的天空堆聚着洁白的云朵。苏曼殊记得很清楚,有九只海鸥打头顶掠过,他不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他必须记住今日的一切。
倦鸟回巢,离人归家,这是他抵达日本横滨,见到河合仙时的第一感觉。母子重聚,一个被岁月老去红颜,一个被光阴消磨了斗志,欣喜万分之余,又忍不住热泪纵横。作为一个母亲,河合仙只希望这个漂游的浪子有一天可以稳定下来,可以平安幸福,其余的别无所求。而苏曼殊则希望这位善良的母亲健康长寿,颐养天年。走过风雨尘世,他们都破碎过,受伤过,也虚伪过,只是母子天性,他们之间的情感一直那么真实,那么美好。世界上有一种情感,不需要修饰,不需要排演,那就是亲情。
无论河合仙是亲母还是养母,苏曼殊都把她当做生命里的至亲之人。永远记得感冒时,那一碗冒着热气的姜茶所带来的熨帖心灵的温暖;记得下雨天,她带病送来的那把油纸伞;记得离别的那天,她站在渡口,久久不肯转身离去的孤影。世间也只有这种爱甘心付出,不图回报。那么多的过去,就像在生命中打了个盹儿,醒来之后,梦境依旧模糊。这就是人生,美好的人事总是一闪而过,悲哀的事物却久久徘徊不去。
苏曼殊在日本短短两个月,陪同养母游历了一番,便启程回上海。离开的那一天,苏曼殊没有让养母送行,他害怕泪眼相看,不想泣不成声。他不知道这会是自己一生中最后一次离开日本,从此,他再也没能回来。这个被当做故乡的地方,用纷飞的落樱为他淡淡送离。而他却什么也没有留下,一滴眼泪、一个回眸、一声叹息都没有。
在苏曼殊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和悲情。最后一次看着华发苍颜的母亲,他想对她说一句话:“若我离去,从此不再归来,你一定不要伤悲。”但终究没有说出口,这样凄凉地诀别,他不忍。
??27.莲事
人生真的是戏,多少戏中的人已死去,就像放生池中的莲也会有一天开到枯败、开到萎落。那时候,我们会将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