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高原的气质与灵魂(2)(5 / 7)
语,康定城坐落于我的枕边,夜夜都在悄声细语。
从此后,我知道情歌是康定的心脏,那自由奔放的境界和敞亮开阔的旋律,是一颗不朽的康定之心与生俱来的跳动和展示。
从此后,我常常沉浸在《康定情歌》的魅惑中,回忆我的康定行,恍然明白,情歌的意义就在于它能变成所有的期待,满足现代人日益匮乏的内心世界;就在于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它都会以最诚挚、最高尚、最纯洁的形态,代替情人、代替所有的美好、代替遥远的理想,来到我们心中嘴边,让我们感动,悲欣交集,心旷神怡;就在于它能让我们发现自己、创造自己、享受自己,同时也让我们发现了光明、创造了愉悦、享受了生活;就在于它能慰藉失恋的心情,能舒展疲惫的心身,能解脱困厄的心灵,能播种荒芜的心田;就在于它能让你把心握在手中,把爱含在眼睛里,送给她或他,送给这个世界,送给故乡与他乡,送给贫穷与富有,送给战争与和平,送给东方与西方。
——这就是情歌,是如此富有魅力的情歌精神。
愿天下到处都是情歌潮,愿世间人人都有一颗康定心。
哦,阿尼玛卿
很晚很晚我才来到阿尼玛卿冈日的雪光之中,领受那一种旷世清洁带给我的无边净爽。就是说,比起别的神山灵峰来,阿尼玛卿冈日离我的居住地西宁是最近最近的,只有一千多公里,乘坐汽车,两天就到了。可是,直到我四十五岁的那一年夏天,我才把行旅的心情投放在了这座著名到无以复加的信仰之山上。说它著名,是因为它在最大范围内受到了藏族聚居区僧俗人众的景仰,这个范围包括了西藏、青海以及甘肃南部草原和四川西部草原;说他是信仰之山,是因为关于他的传说不仅是藏传佛教和藏族古老苯教的一部分,更是民间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的一个众望所归的无上祭坛。
哦,阿尼玛卿。
他的如雷贯耳的名声,已经到了人们不念叨他灾难就不能祛除幸福、就不能降临的地步,已经成了集合着全部虔诚和希望的祈吁、祷祝、呼唤、赞颂,以及神圣灵验的代名词:哦,阿尼玛卿。许多牧人都这样,高兴的时候说:“哦,阿尼玛卿。”沮丧的时候说:“哦,阿尼玛卿。”回到家里享受温馨的时候说:“哦,阿尼玛卿。”走向远方感觉无助的时候说:“哦,阿尼玛卿。”当我一路颠簸,风尘仆仆地来到这里,发呆地瞩望那一地气势磅礴的白色崴嵬时,也只能深情地念诵一声:“哦,阿尼玛卿。”
然后是沉默。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作为男性神的阿尼玛卿冈日在神界有着至尊至崇的地位和名目繁多的头衔,他是十地菩萨的化身,是开天辟地的九大造化神之一,是拥有无尽宝藏、赐福无穷众生的无量寿佛忿怒尊,是整个雪域高原的东方大神,是观世音菩萨的玉身法相,是安多(旧指黄河源的广大农牧区,包括青海全境、甘肃南部和河西走廊、四川阿坝草原)藏族聚居区地位最高、崇拜者最多的山神,是守卫青藏两地的金刚明王,是兼具无穷智慧、慈悲心肠和震魔威力的河源护法神,是格萨尔王的寄魂山和岭国保护神,是强大刚猛的苯教战神。还有他的名字——那被牧人们千呼万唤过的“阿尼玛卿”——所拥有的含意,也让人肃然起敬:“阿尼”代表崇高博大、幸福美满的先祖老翁,“玛卿”象征幸运吉祥、雄壮富丽的雪山至尊,“冈日”就是雪山,“阿尼玛卿冈日”也可以简单地翻译为“祖先大玛神的山”。而流经阿尼玛卿山脉的黄河则被藏族人称为“玛曲”,意思是大玛神的水。
我正是沿着大玛神的水,走进果洛州,来到阿尼玛卿雪山脚下的。站在冷松茂密的雪鸡谷的高丘上翘头瞩望,海拔六千二百八十二米的主峰雄阔莫及,皑皑远大。两种对比鲜明的颜色组成了他的世界:无与伦比的洁白和无与伦比的蔚蓝。整个天穹、所有的蔚蓝都是他的衬幕,那么多白云、所有的山岚都是他的装束以及佩饰的花。以白和蓝的最高衔接处为起点,座座山峰逶迤而远,是冰的雄峙,是雪的汹涌,是玉龙的莽宕,是晶体的壮丽。那重叠着洁白的山峰用地大势高的风格逼视而来,仿佛不是我在走近他,而是他在走近我。他用险峻的造型让我如此震惊,他用高大的身影让我这般渺小,他用耀人眼目的冰白之光让我不由得低下了头。这一刻所有的杂念都悄然消遁了,只觉得他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我,我必须尽量地纯粹起来,好让他感觉到毕竟我不是一个污浊不堪的人,毕竟我是怀着企求宁静和祈求净化的愿望来这里接受加持的,毕竟在我的全部奢望里只有他的影子、他的格调——我奢望自己有一颗香洁之心、一颗无污染之心、一颗素如雪莲的耐寒之心、一颗闲如白云的高远之心;更奢望我跟他一样有一副冰雪的体魄、一颗冰雪的大脑、一种冰雪的思想,好让我珍重年华,在日后的漫漫风尘里守住芳洁不让它融化,就像面对阳光下的尘埃,尽管它金灿灿地飘洒着,但是心净尘也净,这种貌似辉煌的浮垢永远不能落实到我的内心,我的内心永远有一股清俊的风,吹着,吹着。
阿尼玛卿冈日的风,是过滤了俗念微粒、吹逝了欲望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