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西部人的西部精神(3)(2 / 10)
足并企求个人有所发展和创造的城市,早就不是“一穷二白”的面貌了,内地拥有的它全有,包括市场的繁荣、物质的丰富,也包括人群的拥挤、机会的难得和理想工作的难找。不久他们就明白,真正需要他们的仍然是边远的农村牧区,只有在那里,才会有不仅是概念中的也是事实上的博大和宽松,才会有太多的工作空白点和太多施展拳脚的机会。问题是,那里的工作和生活会让他们志得意满吗?会带上浓厚的个人主义色彩成为一代人为了实现自我价值和生活目标的情不自禁的投入吗?会让生活多一些悬念、多一些崇高,而少一些平庸、少一些碌碌无为吗?在这里我想说的是,理念中与期待中的西部精神和实际需要与必须体现的西部精神往往是南辕北辙的,包括西部在内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永远不可能让浪漫的都市知识青年一来就是老板,就是领导,就是叱咤风云的英杰,就是痛饮黄龙的胜利者。一切都得从零开始,都得从脚下开始,都得从最庸常、最平凡、最底层、最基础、最琐碎、最不起眼开始。和意向中事业的宏大抽象、独领风骚完全相反,你必须要干的恰恰是别人早就干过的事情,必须要过的也恰恰是别人早就过过的生活,你不可能是个名副其实的拓荒者,你只能在别人开垦过的土地上开犁播种。你的成功也许仅仅在于别人由于天灾人祸只收获了一百斤,而你由于天时地利人和稍一用功就收获了一百五十斤。能用一生的惊喜和好奇去做别人不想做和做烦了的事情,也许这才是一种精神的体现,才是“人生在世,活就要活出个人样来”的最好说明。
然而,不管是历史的西部精神,还是现代的西部精神,我们只谈到了外来人口所具备和所应有的精神状态,而丝毫没有涉及本土的居民。本土的居民作为西部人群的主流,对这种只要活着就必须体现的精神有着本能的张扬和先天的自觉,他们在不经意中让西部精神演化成了一种文化景观和一种文化人格,让我们在领略这一精神的良辰美景时,不仅能看到作为精神载体的人的种种情状,还能看到西部的自然和西部的文化在塑造本土人格方面的淬化作用。西部人的精神气质以及这种精神气质所拥有的无穷魅力,也就在自然和文化的背景上有了结实而有力的凸现。这种凸现表现为: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都是坚定不移的,都是乐在其中的,都是信仰的实践者和自然的朝觐者,都不会改变感情的走向,感情始终都是专一深沉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西部精神应该是一种人格精神,是一种对西部人的生存状态、情感表达和信仰方式的概括与描述。
对本土的居民来说,西部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他们对乡土的感情支配着他们的行动,他们的行动又滋生发育了越来越浓厚沉实的感情。很多情况下,感情就是精神,或者说有感情才会有精神。这种精神主要体现在生命和西部土地的融洽上,体现在人与自然的关系在最严酷的条件下相依为命、合而为一的状态中。比如青藏高原,其地理特点一是高峻,二是寒冷,因为高峻,它缺少氧气,因为寒冷,它稀有物种。但这并不是说,人与自然的关系处在永恒的对抗当中。恰恰相反,正因为环境艰苦、气候恶劣,人与自然才有着更为强大的亲和力。这种亲和力启示我们,人只有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成为水的一浪、山的一石、树的一枝、地的一壤,才可以绵绵瓜瓞似的繁衍生息,才可以几百年几千年地以严寒为家、以缺氧为侣。在这里,依附就是一切,人的全部精神都体现在依附自然并且好好活着的漫长过程中。
我在平均海拔四千七百多米的唐古拉山地区,多次看到过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们在这个年龄上都还能干活,都还活得很健康、很愉快。我相信,在他们的体内一定有抵抗高寒和缺氧的遗传基因。而在藏北高原的文部区当穹乡,次桑老人活到了一百零六岁还在放牧捡牛粪。采访他的人说,他虽然出生在海拔五千米以上的草原牧场,但生理机能从小就适应了高原的气候和缺氧的环境,加上他本人有着良好的劳动习惯和愉快的心情,所以就成了生活在雪线之上的老寿星。对雪线上的人生来说,活着就是精神,是第一层的精神;健康地活着更是精神,是第二层的精神;长寿地活着自然就是第三层亦即最高层的精神了。但无论是活着,还是健康着、长寿着,都是精神现象的表面形态,而精神形态的内核则是感情对土地无条件的眷恋和生命对自然绝对的依赖。
依赖既是功利的、世俗的,也是理想的、宗教的。尤其是在青藏高原,宗教的依赖往往把“万物有灵”的信念看成是处理人和自然关系的唯一准则。这个准则把自然作了完全人格化的处理,人的环境不再是简单的山川湖泽、日月风云,而是一个灵灵相同、灵灵相亲的童话世界,每一棵草、每一棵树、每一片湖、每一座山、每一块石头、每一朵云彩,都是七情具备,六欲完整的。你委屈了它,它会伤心;你得罪了它,它会愤怒;你损害了它,它会报复;如果你巴结它,和它搞好关系,它就会带给你无穷的幸福。自然既是人的生存伙伴,也是人崇拜敬畏的对象。正因为这样,在青藏高原,在那些原始苯教和藏传佛教盛行的地方,野生动物是保护得最好的,绿色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