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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部分(1 / 3)

“三十年一点儿也没变。”

“哦。”女子说,“你有三十年没回来?”

他们在矶头避风的一侧泊了船,将船锚拖上岸,深深扎进阔叶杨的树根之中。到这里,这条丫梢神船就算寿终正寝了。这种船生来就是不上墩打油的,用到破旧得不能再用就扔在岸边完事。汉子照船家的规矩将船永远地抛了下来。

巨大的矶头是用拇指大的鹅卵石垒砌起来的,许多人俯在矶头上看这一对人。小孩一边看一边从鹅卵石缝里抠出观音土,往嘴里填。

“天!”女人闭上眼睛,用手绢掩住嘴,“泽浩,他们吃土!”

“青奴,睁开眼睛,要不我们干嘛回家?”

女子慢慢睁开眼睛,提起裙子,一步一步寻着石头之间的滩地,跟着汉子爬上了河堤。

街心铺的是青石,每块青石长三米,宽一米;石面早已磨得油光水亮,青色里透出红白相间的年轮一样的纹路。街两旁是木板做的房子,全都有阁楼,房子一间挨一间,门面用朱砂掺木炭粉涂成吉祥的红色。

青奴噙着微笑,在青石道上纤纤细步。她粉红的绸衣裙旗帜一样飒飒飘动。后面十几步远的地方,跟着看稀奇的本镇人。这条巨尾是从矶头就开始拖上了的,到街上来便滚雪球般扩大,变得熙熙攘攘。他们着了魔似的跟着青奴,或快或慢地走。小娃儿们指指戳戳:“脚,看她的脚!”“看她的头发,缚成那个样子,好香。”

要是谁得意忘形嚷大了声,光屁股上就会挨上狠命的一巴掌。打他们的是女人们。女人们胸前大多吊着奶娃娃,头发披散着;跟着草鞋的脚大约也缠过,可只是潦潦草草地一裹,和男人的脚差不多。她们紧闭着嘴,用兴奋的眼睛传递复杂的狂乱的心理活动。她们用压低的嗓门唤出每幢屋里的女人,还用眼睛引诱姑娘们。姑娘们的头发是编成大辫子的,她们将大辫子揽在胸脯上,倚着门框,青奴的体香飘进鼻孔,她们忍不住抽抽搭搭哭了,满脸都是艳羡和绝望。

泽浩全然不去理会轰动了的乡亲们,他头也不回,领着青奴寻找记忆中三十年前他父亲修造的房屋。他记得十分清楚,他父亲把一条三叉子船拖上岸,将船头船尾锯掉,那舱和楼就成了陆上的一幢房屋。父亲说往后年年秋天都用在夏天晒干了的松树加固它,可父亲没能实践自己的计划。泽浩回来的第二件事便打算到树林里伐来十棵松树,剖成木板晒干,待秋天干燥凉爽时节将房子加厚一层。当然,倘若那幢房子还在。

泽浩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开个商行。他要打开家乡男人们的眼界,激发他们沉睡的想象力,煽动起男子汉血液中的勃勃野心。那么,当外面世界的战火和骚乱终于蔓延到他的家乡时,家乡的人们就已经有了足够的经济实力和由此带来的聪明头脑。他们就不会因为轻信和愚蠢的诚实而惨遭毁灭。战火和骚乱迟早会到来的,泽浩凭他闯荡世界的经验坚信这一点。父亲就是一个例证。父亲的血流得太多了,他是流尽鲜血而死的,他身上有三十五个尖刀捅出的窟窿,三十五个血孔突突喷血,小泽浩怎么捂也捂不住。河水红了。没有一个乡亲曾看见血染的河水,没有第二个人走得有父亲这么远!

唯有他,他父亲的儿子。

泽浩停住了。他对青奴说:“这就是我们的屋子。”

这幢屋子和街上其它的屋子有些微的不同,那不同之处只感觉到却说不出来。门面上的朱砂已经不红了,是猪肝样的紫色。门板上吊着的铜环一个不缺,只是全锈了,铜锈像绿茵茵的苔薛。屋顶上长着一株拘树,正结着鲜红鲜红的果子。人们河堤般筑起在泽浩和青奴身后,有个女人大着胆子说:“这屋三十年没人住了,鬼在住呢。”

青奴上前用手绢抹去门环上的锈,吱呀一下推开了门,一股凉气从屋里扑面而来,青奴一步迈进了门坎,她身后的人纷纷后退,乱作一团。

堂屋深处的黑暗里,分明站着一个小不丁点的婆婆,她佝偻着身体,鸡皮鹤发,一双锐利的小眼在幽幽发光。忽然她将巴掌拍得山响,毫不含糊地叫道:“泽浩!”

这苍老洪亮的叫声是这个小镇认出泽浩的第一记钟声,在场的人们后来都说,伊家婆的一声叫唤在他们心里头当地一震,振动了好久。他们对泽浩的记忆复苏了。

“姥姥!”泽浩也毫不含糊地认出了伊家婆。他抢过几步半跪在伊家婆面前。

伊家婆一手伸过去,在泽浩右腋窝下准确地掐住了那块从娘肚子带出的胎记。她流出泪来:“我儿,你到底回来了!这屋我天天给你扫呀抹呀。你父出门时嘱咐我说一个月就打回转的,你父呢?”

这伊家婆其实不是泽浩的亲姥。老一辈留下的传说是这样的:年轻时的伊家婆是全镇最漂亮的小寡妇,而泽浩的父亲是全镇数一数二的壮汉子。他们两家门对门住着。伊家婆比泽浩的父亲大十五岁。泽浩娘早早去世后,泽浩的父亲就要伊家婆嫁给他。可伊家婆倔强他说:“我不嫁,我可以做你儿子的姥!”但除了名义上的未嫁,实际上伊家婆为泽浩的父亲奉献了一切。泽浩的父亲走后,镇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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